第47章 難兄難弟
- 我在大明奮筆疾書
- 一語不語
- 3076字
- 2025-06-14 06:30:58
入夜,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內,桐油燈燈影綽綽。
天牢。
劉文泰正穿著昨日上朝那身官服,頭發略顯蓬亂,不過身上的官服倒顯得很整潔,顯然進到詔獄后他都沒合眼,此時正坐在稻草鋪好的木板床上,恍然失神。
到現在,他都沒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栽的。
戴義是在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的陪同下前來,抵達后,他先讓人打開牢房大門,不顧眼前是重犯的危險,直接將牟斌等一行人給屏退。
“戴公公,您是來提卑職回去的嗎?陛下病情危殆,不能有所耽擱。”
劉文泰跪地后,一邊磕頭行禮,一邊以懇切的口吻道。
戴義氣息濃重道:“跟那位施院使一樣后知后覺,到現在知道陛下病情危殆?早前竟連陛下的瘧瘴之疾都沒診斷出來?”
“卑職該死。”
劉文泰仍舊跪在那,低下頭道,“卑職最初只是聽了張瑜張公公片面之詞,以風寒熱癥開藥,誰曾想,這北方皇宮中,竟還會有瘧瘴蔓延,且還能傳到陛下身上?”
戴義冷笑道:“是啊,同在詔獄,推給他,至少保一個是吧?”
“卑職……”劉文泰更覺得無地自容。
戴義道:“這次你出不去了!你的罪,除了‘藥不對癥’,還有‘諸司官與內官交結作弊而扶同奏啟’,論罪當誅。”
“戴公救我。”劉文泰嚇得不斷磕頭,腦袋磕在地上砰砰響。
“現在倒是有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戴義先等了一會,才說道。
劉文泰抬頭望向戴義的目光中重新變得有神,急切道:“戴公公請明示。”
戴義從懷里拿出一份寫好的紙條,所列正是劉昀所用酒加黃花蒿的方子,遞給劉文泰道:“你瞅瞅,這方子有何問題?”
“啊?”
劉文泰趕緊把方子接過,又起身走到靠近外面桐油燈的地方,等看清楚上面的字之后,先是稍微琢磨,然后點頭道:“此藥方治陛下目前的病,可謂中正詳和,乃良方也。”
戴義差點氣到吐血。
施欽告訴他,這方子平庸至極,是游方郎中不入流的方子。
結果拿到劉文泰這里,就說是中正良方?
“瞧仔細,想清楚再說!”戴義牙咬著下唇,差點出血。
劉文泰也察覺到事情不對勁,急忙問詢:“這是太醫院哪位同僚所開的方子?”
“哼……不見棺材不掉淚,這就是在宮外便讖言陛下得了瘧瘴疾,又讖言今日太白經天的那位所開的方子。”
戴義道,“陛下已服下兩服藥,都是以此方為底。”
“啊?”
劉文泰這才知是自己未審時度勢。
明明是那個破壞了宮里和諧秩序的人所開的方子,卻被他說成是中正良方,難怪戴義生氣。
劉文泰定了定心神,道:“此方古來有之,也常被南方醫家用來治療瘧病,但因效果甚微,所以……”
“那你先前為何說是良方?”戴義怒道。
劉文泰面色羞慚,還是如實回答:“以為是同僚所開方子,豈能拆臺?至于這用酒送服,聞所未聞。”
戴義惱火道:“你啊你,到現在都還不知罪在何處,太醫院上下總是這么互相包庇,都已失圣眷,尚還不知?非得等人頭落地,才能幡然醒悟?”
劉文泰一聽,趕緊跑過來重新跪下磕頭道:“卑職辜負您老信任,請您老給指條明路。”
“列個方子出來!”
戴義即便著惱,但還是暫且壓下火氣,“咱家已讓施欽去找三位閣部,若是他們肯出面駁了這方子,明日或還可在陛下面前讓你戴罪立功。”
“只是……”劉文泰面色為難。
戴義臉色一沉,老臉上全是橫皺,喝問:“怎的?”
劉文泰哭喪著臉道:“瘧瘴之疾,九死一生,即便是驚世良方,也未必能解倒懸。”
戴義一把將懷里揣著的筆丟過去,喝問道:“你莫不是以為,陛下出事,你還能從這里出去?得有多少人陪葬?”
言外之意。
你這是已經在等那個劉瑾侄子把皇帝給治死,以證明你本事大,就能從這出去?
皇帝死,人家劉家叔侄死不死不知道,人家有太子撐腰,但你這個誤診的太醫肯定活不成!
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還不好好把握?
“我寫,這就寫。”劉文泰從地上把筆撿起來,又要找墨。
戴義轉身便往牢門外面走,冷冷甩下一句:“寫好了讓人遞出,記住,這是皇后娘娘給你一條生路,把不把得住,得看你的造化!”
……
……
另一邊。
施欽去閣部拜訪三位閣臣,卻被告知都已出宮而去,畢竟當下沒有什么軍政大事,朝廷也無須留閣臣在宮里值夜。
他本意是要見劉健,但他雖為右通政使掌太醫院事,但并不是科舉正途出身,充其量是個傳奉官,沒有直面對話首輔大臣的資格,他只能馬不停蹄前往謝遷府上拜會。
而謝遷在得知他的用意后,也并未按他的請求去見首輔劉健……因為謝遷也知道,這渾水不好蹚。
謝遷帶他去見了李東陽。
登門直入正堂,卻正好見到了同時來訪,也同樣是灰頭土臉的太常寺卿崔志端。
而崔志端正是為當天沒推測出太白經天來告罪,并請求李東陽為其開脫求情。
“難得不約而至,請坐。”李東陽臉色淡漠。
好似在說,來,你們倆坐下來,當著我面,總結一下各自得失吧!
施欽面子多少有些掛不住,再看崔志端,發現那邊也不好意思與他對視。
這才明白。
都是難兄難弟,辦事不行,疏通門路走關系,卻碰到一塊兒了。
崔志端畢竟早來些時候,該說的基本說完,起身行禮道:“時候不早,下官告辭。對今日之事,下官羞愧難當,自會跟陛下告罪請辭。”
謝遷笑著道:“崔尚書言重,自古太白經天都是先有事,再錄,也未曾見有誰能提前推算的。要不你回去推演一下,最近是否還有太白再經天?”
另一邊的李東陽瞪他一眼。
好似在說,這都什么時候,你還在這里插科打諢?
事不關己,不覺得丟人是嗎?
崔志端臉發燙,拱手道:“多謝謝閣老提醒,下官回去后,定當與欽天監人等做詳細推算。”
李東陽道:“與其算什么太白再經天,還不如推測一下,今日的天相到底與大明的國運有何關聯!莫要等回頭陛下和同僚問及,無言以對。”
“是。”崔志端伸手擦了把汗,還是恭敬行禮告辭。
謝遷朝他背影道:“不送。”
也的確沒人送。
……
……
施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他坐下來后,小心翼翼把之前在御藥房所見劉家叔侄煉藥的經過,以及他作為太醫院院使對那藥方的看法,一并說出來。
謝遷最后還幫忙補充了一句:“司禮監戴公公,似乎對此很是留心。”
這也是告訴李東陽,自己為什么會帶著施欽深夜造訪。
不是他非得找事,而是大明司禮監掌印太監面子。
李東陽道:“太醫院出方子了嗎?”
“未曾。”施欽道,“陛下一早是用過藥,但主要是為解熱和鎮痛,午時服下劉氏湯劑后,入夜又服了一劑,陛下自始至終都未征求太醫院的意見。”
李東陽面色沉靜問道:“你說此藥方上不得臺面,可有更好的方子?”
“是。”施欽趕緊把之前對戴義和謝遷都曾說過的方子,又復述一遍,尤其提到宮里的神鱉鱉甲。
謝遷道:“在《名醫別錄》上有記錄,鱉甲‘療溫瘧,血瘕,腰痛,小兒脅下堅’,百齡以上鱉甲古來少之,宮中有所藏。”
李東陽沒有在意謝遷的注解,反問道:“那以此方治療瘧病,近些年來可有經實證?”
“這……”施欽臉色為難。
不言而喻,這就是告訴對面——
沒有!
謝遷把眼珠子往頭頂方向挑了挑,道:“治病靠古方,談不上孰優孰劣。聽說陛下在用藥前,倒是先將方藥用在了染疫宮人身上,如此說來,倒好像是比你施太醫的方子,多了幾分說服力。”
施欽爭論道:“治病開方,除了講求對癥下藥,還得看對病患體質的了解,這天下之間,還有比太醫院更了解圣主躬體狀況的?”
“呵呵。”謝遷聞言,差點沒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你了解皇帝體質,還能出這么大醫療事故?讓皇帝寧可相信游方郎中,也不相信你們太醫院?
李東陽未再繼續出言貶低,畢竟他自己也身負“病痔”頑疾,多年來一直受太醫院診療,當初他兒子李兆先得花柳病歿,太醫院那邊也曾盡過力。
李東陽好似也很清楚施欽的來意,道:“如今這時候,輕易讓陛下變更用藥已是不易,除非陛下病情持續加重,或是現有的方子,出了大的紕漏。”
“這……”
施欽面帶不解,望了謝遷一眼道,“何意?”
謝遷橫他一眼道:“這說得還不夠清楚?要么能證明你的方子能把瘧瘴病患給救活,再或是論證對面方子把人給治死,這才有換方子的可能。除此,別無他法。”
他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你確定,時間上,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