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劉瑾,劉昀好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劉瑾是少年自閹,因為喉結已經發育,所以嗓音不會顯得很尖細。
如今劉瑾雖然是東宮太監,但畢竟如今弘治帝朱祐樘還算是“年富力強”,沒有人會真的認為,就在短短一兩個月內,小太子會登基為帝。
所以劉瑾在皇宮的地位,屬于是沒人愿意惹,但也絕對惹得起的狀態。
終于擺脫仆人的大力金剛臂,走下床榻,到一邊對著不大一面銅鏡,詳加研究一下自己年輕的小身板。
皮膚煞白。
應是長期不曬太陽的結果。
早年讀書,雖不是頭懸梁錐刺股,但也是日以繼夜。
縣府兩考少年有成,可惜院試沒過,仍是個白衫童生。
但也許是因為讀過書的緣故,劉瑾在挑選過繼子時,在幾個兄弟的晚輩中首先選到他,只因為老父親舍不得他這個兒子,跟劉瑾來信說兒子年歲太大,不適合過繼,只同意把孫子過繼。
如此一來,就出現了“我兒子是你孫子,但我不是你兒子”的奇怪倫理關系。
但在這年頭,一個沒后代的老太監,自家子侄的親密程度已情同父子。
畢竟還得等著養老送終繼承香火。
劉昀熟悉歷史,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兒子,也就是未來劉瑾的侄孫,就是那個在五歲被砍了腦袋的劉二漢,傳說中劉瑾是聽信方士俞日明的,說他侄孫劉二漢有貴人之姿,這才造反。
但顯然,這都是強加之罪。
“二公子,您……”
當仆人老李從外面回來時,看到自家二公子在對著鏡子打量時,自然覺得很別扭。
打的是腦袋,用的是下掄又不是上踢,咋的跟個大姑娘一樣喜歡照鏡子?
“老李……能帶我出去走走嗎?”劉昀道。
此時的劉昀,只想熟悉一下自己未來要生存的環境,但以他目前大傷初愈的身體條件,非得有人配合才行。
老李道:“您這傷,透不得風。大爺吩咐,出去不得。”
“院子里走走,我不出大門。”
不出?
開玩笑,一有機會肯定出去逛逛。
萬一回頭眼睛一閉一爭,又回到未來,我跟人說我這夢里就只有古代院子一個場景,那誰不說我是在胡咧咧?
“小的做不得主……”
“我不與大爺說便是。老李啊,我這傷究竟是怎回事?哎呀,我一想這事,腦袋就疼。你能否跟我說說,加強一下我的記憶?”
劉昀發現腦子里的記憶仍舊很混亂,很多事情理不清脈絡。
老李道:“司禮監王公公家的人。”
“眼下掌印是戴義,秉筆是李榮、蕭敬,那王太監,是王岳?”
劉昀腦子不靈光,這輩子的事沒記得多少,但上輩子的學問卻基本上都還在。
老李一臉疑惑,點了點頭道:“貌似是。”
劉昀心想,難怪劉大爺言辭閃爍。
東宮的太監,遇到侄兒被打,知道對方是司禮監王岳的家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那王家人為何打我?我借銀子不還?還是他們欠債賴賬,反倒打我?”
老李無奈道:“二公子,欠債還打人,世上哪有如此道理?還有,您哪來的銀子借人?”
“哦。”
劉昀心說,這年頭的人這么講“規矩”嗎?
老李隨即補充道:“您那個……就算不富貴,也未缺了吃穿用度,無須拆借他人。只是您那幾個學生……有幾畝田被跟王家人厘不清,您仗義執言,替他們寫了狀子,說是要告上衙門,結果……那群天殺的不是人。”
劉昀心呼一聲媽呀。
原來我在古代,也是個軸人呢?
為幾個掛名的學生挺身而出?去跟司禮監王家起沖突?
不過想到,一年之后,劉瑾為首的八虎跟文臣起沖突時,王岳被皇帝當成叛徒給杖斃時,劉昀心里突然就覺得舒服一些。
孰是孰非我不論,得罪我的都沒好下場。
我的春秋大夢,我做主。
“那我的婚事?”
“那您得好等了。”老李也是個實在人,直言道。
“啥?”
劉昀瞬間感覺是被人給涮了。
你劉瑾就算現在距離權傾朝野還差十萬八千里,但以你在東宮的地位,就算不給你賢侄來個三妻四妾,給討個婆娘應該不難吧?
老李道:“咱大爺眼界高,說你是讀書人,非得給你討個書香門第的小姐回來。”
“能理解。”劉昀道,“大爺希望后代的基因好。”
“您說啥?”老李眼里閃爍著費解。
“沒什么,你繼續說,是那些書香門第的小姐瞧不上我?”劉昀問道。
“沒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有一家快談成,就是嫌給的聘禮太少,說是一般人家給聘禮多少,宦官家的……呸,閹人家的得給雙份……”
劉昀瞬間無語。
你這又是宦官又是閹人的,生怕我不知道自己啥出身是吧?
“那我平時做什么……差事?”劉昀繼續問道。
老李道:“給那幾位大老官的侄子、侄孫什么的教書,不過大爺說了,以后不讓他們再來。”
“哦。”
劉昀又好像是明白到什么。
劉瑾自己本身就沒多少學問,所以后來文人在詬病劉瑾時,就說他不學無術,進司禮監后,把奏本奏疏什么的拿回家,給妹夫孫聰和幕僚張文冕參詳。
“那我平時都教他們什么?”劉昀再問道。
“這個……小的便不知了。”
劉昀拍了一下腦門,我一個封建讀書人,能教他們什么?
當然是四書五經,難道教他們歷史經濟學?
“老李,有紙筆嗎?能寫字的那種,最好是筆尖細一些的。”
劉昀心里在想,這就體現出身負一門技藝的好處,好在毛筆還會用,以前練書法是陶冶情操,只是這幾年當老師消磨了人生,再沒怎么用毛筆。
那就得看身體原主人的肌肉記憶是否能派上用場。
老李聽完不由心下好奇,紙筆還有不能寫字的?
他問道:“二公子,您要這個作甚?”
“你想啊,我這幾天又不能出門,不能總在榻上躺著吧?沒病也能躺出病來,我想寫點東西,溫故而知新,我叔不也說了,希望我能好好讀書,將來應個科舉?”
老李聽得是一頭霧水。
自家二公子,以前也沒見多用功,現在被人打了,竟要發奮圖強?
“都在隔壁的學塾講堂內,小的給您拿回來。”老李道。
劉昀一聽,我這還開了個小學塾呢?
感情我這教書育人,是骨子里帶的技能啊。
“快去吧。”
劉昀說著,挪動了一下身體,到了一張吃飯的桌前,眼下可以作為他臨時書桌所用。
發奮圖強是不可能的。
眼下他要記錄腦海中的一些“知識”。
既然人來到大明,不知什么時候一覺醒來就回去了,總得在這時代留下點什么吧?
雖然他也相信平行宇宙理論,認為可能是自己創造了一個時空,但也許回去后,發現自己活在自己所開辟的這條分支宇宙歷史線呢?
那時候,有人再提到古代先賢,一定會先想到,明朝正德年間的劉昀,是華夏歷史第一人,劃時代寫出了《大明經濟學》這本巨著,詳細探討了華夏古代幾千年的經濟發展規律,為將來幾百年的經濟爆發式發展創造理論基礎,并提供了華夏工業文明的基石……
想想都讓人覺得激動。
能不能如愿先不說。
會不會被人當異類,那也都不叫個事。
在幾百年后,不能著書立做,到了哲學和歷史經濟學貧瘠匱乏的大明朝,我想著書永流傳,開辟個新賽道,很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