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臨近。
一長一短兩個影子出現在門口。
就聽一個嗓音還顯得很渾厚的男子道：“吾兒，這是哪般？快與之扶起。”
劉昀趴在那，心想你們總算想起來還有我這號人。
劉昀在渾身酸軟兼腦袋生疼中，近乎是被人提溜起來的。
一個身材還算魁梧的老年人，滿面油光水滑，一身好似古裝又不似古裝的衣服，立在那，寬大的衣帶很礙眼。
劉昀這一刻，腦袋除了疼，就是蒙。
有點宿醉未醒的意思，但又好像是外傷，可能是喝多了在哪磕著碰著。
眼前這一幕，他難免會想，這是在唱戲？
又或是劇本殺？
下一步是不是就得讓我推測一下誰是殺害我的兇手？作案動機？
我當死而復生的NPC？
“二公子，這是大爺啊，趕緊施禮。”旁邊那個好像刻意找存在感一樣，一身破衣拉褂還打著幾塊補丁，肩膀渾厚，手臂也很粗，頭上還很盡職粘了個假頭套。
還好像很著急在提醒。
眼前華衣的男子道：“無妨，吾兒從陜西來京，與我見不過兩面，認不得也是平常。吾兒快躺下，身子要緊。”
劉昀一時竟哽咽到說不出話。
明明覺得這件事很扯淡，而內心卻又好像被另一股情緒牽動，深受感動？聽了這么扯淡的話，竟忍不住要哭？
今天我這是怎么了？
就在他茫然無措時，他已被旁邊破衣爛衫的仆人NPC給按回到床板上。
定了定心神，劉昀終于感覺自己平復了一下內心激動的心情，望著正坐在架子床邊緣的華服男子，開口道：“我在哪？老張呢？”
嗓子感覺很不舒服，有些沙啞，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發音不清晰。
連口音都有些繞口，就好像幾百年未曾說過話，兩種方言在嗓子里博弈。
“嗯？”
華服男子沒聽懂，轉而望著一旁的家仆。
家仆NPC道：“二公子問的應該是張公子，是東宮張大爺的侄兒，是二公子平素的學生。”
劉昀聽得是一頭霧水。
咋的，這劇本里我還是先生？文化人？
聽到“二公子”這樣的稱呼，難道不該讓我聯想到自己是個紈绔子弟，橫行無忌，雙方毆斗導致身殘志堅的敗家子？
華服男子臉上略顯凄哀道：“是張永的侄兒？都這會兒了，還念他作甚？都怪這群不學無術的。早知如此，便不該讓你給那幾個娃子教課。或者該聽你父親的，讓你好好讀書，將來有機會應個科舉，再是讓你早些完婚，誕下麟兒。”
聽到這里，劉昀感覺腦瓜里盛著的東西被人搗成漿糊。
很多不屬于他的記憶，瞬間強加過來。
翻江倒海，令人窒息。
劉老二……
陜西興平人，父親劉景祥。
上有一兄，下有一妹。
自幼讀書，年已十九，至今未婚，年前從陜西遠赴京師，投奔自己在宮里當執事的二叔，得差事在京教授一群同為東宮宦官的后輩子侄，每月無俸祿只有逢年過節給的一點束脩，再就出自二叔的接濟。
只等完婚后，把自己第一個兒子過繼給二叔當孫子，完成為劉家傳宗接代的使命。
弘治十八年。
開春……
這些記憶在腦海中浮現的一瞬間，劉昀近乎一個鯉魚打挺從床板上躥起，高喝一聲道：“爾是劉瑾？”
大名鼎鼎的大太監劉瑾？
人品先不論，眼前也算是有明一朝為數不多幾個有志改革的進步人士之一。
話說回來，太監有幾個名聲好的？
一旁仆人道：“祖宗，怎敢直呼大爺名？”
壞了壞了。
劉昀心想，我還叭叭給人上課，說什么歷史不可逆，說什么華夏歷史經濟學是不可倒朔的悲觀歷史事件……今天他娘的就讓我自己跑來古代，感受一下什么叫身在迷局，充當悲觀歷史的見證者？
劉昀想要跳下床，去找一面鏡子，好好打量一下穿越后的自己。
身前一陣龐大力道傳來，他身體又被旁邊的NPC硬生生按回到床板上。
仆人急忙道歉道：“大爺，都是小的沒照顧好二公子，要是在他與人爭斗時，小的在旁，或就能替二公子擋下挨頭的一棒。”
劉昀掙扎了兩下便告放棄。
那貨力氣真叫一個大。
他心中也不由覺得悲哀，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小身板，放古代沒個縛雞之力，就是給人當靶子用的。
閉上眼，劉昀一瞬間已感覺不到陽光照射而來，只感覺漆黑一片。
我那五光十色的現代化信息社會啊，我那群求知欲旺盛嗷嗷待哺可愛的學生……
老師辜負了你們！
不對，是老師先走一步了。
“吾兒，莫要悲切，我定當找王家人論個清楚，欺人太甚。”劉瑾悲憤交加。
臉上的神色，既顯得關心，又好像敢怒不敢言。
言語之間閃爍其詞，有意在回避核心內容。
旁邊仆人NPC道：“王家人也知下手沒輕重，送來半頁豬臉，說放灶上蒸熟，用以給二公子進補。另有一些止血散，聽說二公子血止住，又給稍走了。”
劉昀聽了就覺得很離譜。
打了人的腦袋，送個豬頭？
送點金創藥，還又給拿回去？
這是沒把咱東宮劉大公公放在眼里啊。
“那幾個不成器的，不必再理會，本就大字不識幾個，還想師從于你讀書成材不成？只等忙過這陣，為父給你在錦衣衛尋個差事，讓你好有個著落。最近，哪里都不要去。至于婚事，約莫也要定下，靜待些時日便可。”
說到這里，劉瑾甚至忍不住抹眼淚。
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劉昀心說，大爺請放心，我知你馬上就要飛黃騰達，未來五年是你人生巔峰，也該是我的人生巔峰。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不就是在你得勢黎明前的至暗時刻，被人給揍了嗎？
侄兒我想得開。
等回頭我再打回去便是。
就算我劉某人是個喜歡吃啞巴虧的人，大爺你也不是啊！
咱爺倆就先忍忍？
都被那喜歡稱呼爺的NPC給帶偏，應該叫叔兒才是。
入鄉隨俗，兒化音得跟上。
“叔兒放心，我會好好養傷。”劉昀先表了個態。
“嗯。”劉瑾回望一眼，神色多有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