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巡過程,與人毆斗的消息,很快傳到宮里。
司禮監幾名太監最是關切,尤其是王岳,他作為一直參劾東宮常侍帶壞太子,并認為太子應該恪守禮法不應該出宮的人,在聽說這件事后,就好像是終于找到打垮對手的契機,在未跟戴義進行申報的情況下,便急忙前去乾清宮,把太子的惡行如實上報。
因朱祐樘尚在病中,并沒多少力氣,所以只說要保證太子平安回宮,然后再把太子叫過來問詢情況。
“王公公。”
在王岳從乾清宮出來,準備去東宮等著傳話時,御用監的馬芳趕緊來給他通風報信,“今日太子出宮,在田野之間與之起沖突的人家,似乎是您……的本家。”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王岳很是惱火。
太子在宮外與人毆斗,你竟敢說與我有關系?不知道王公公的小鞋是有多不好穿是吧?
馬芳趕緊把詳細緣由說出來:“……先前您弟弟和侄兒一家,正是通過您的關系,把本應已賣給東宮魏彬的地給買回去,今日在地里的沖突,或是因此而起。”
王岳怒從心起,暴喝道:“好他個魏彬,竟敢無端生是非?這是刻意找咱家的麻煩?”
馬芳道:“太子為何要去那片地,具體原因尚且不知。照理說,應該是在皇莊的地上,給其找一片勞作之田。”
“田地買賣,雖多有禁止,但既然田地都已成契,便再無爭議。”王岳厲聲道,“東宮幾個不成器之人,為了一點田地利益,竟置太子安危于不顧,挑唆太子前去惹是生非,甚至與民爭利。如此行徑,與他兇惡歹徒有何區別?”
馬芳問道:“您要再去找陛下參劾嗎?”
王岳道:“與太子起爭執的是誰?”
“只知道是您家里的人,具體有誰,尚還不清楚。”馬芳道,“人會被錦衣衛一并押送,您要先去把人給提出來嗎?”
“不急。”
王岳冷聲道,“要是錦衣衛的人敢肆意妄為,將我本家的人打傷,看我如何收拾他們!咱家這就前去東宮,只等太子回來,把太子和那群惹事的人一并叫來,聽候陛下發落!”
……
……
馬芳不敢再說什么,目送王岳離開。
等人走了,馬芳的扈從,同樣是御用監的陳福走過來,驚訝道:“咱這位王公公真是有氣度啊,打人的是他本家之人,怎聽他的意思,好像做錯的卻是旁人。”
馬芳瞪過去一眼道:“這是咱該關心的事情嗎?”
陳福道:“既不該管,又何必將事情原委相告呢?王公公他脾氣不好,就算是跟他通風報信,或許還會被他當成是異端前來挑事。”
“知道了不說,回頭他不是更會報復?”馬芳也顯得很無奈,嘆息道,“事已至此,總歸受罰的得是東宮那群人,誰讓他們得罪的是司禮監中人?而陛下對司禮監的幾位公公,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
陳福點點頭。
他好像明白了為何馬芳要出來捅這個馬蜂窩,因為皇帝太信任司禮監的人,而東宮那群常侍太監,在皇宮體系之下,那近乎就是“無惡不作小人”的代名詞。
這時候得站隊。
……
……
朱厚照回宮時,顯得意興闌珊,不斷對一旁的劉瑾等人道:“太無趣了,還以為規模得有多大呢,就那幾個人,還沒等收拾,就已經趴下了!掃興啊!”
張永道:“那不是因為殿下您英明神武?那些小人物,都不是您的對手。”
“哈哈,說得好,不過打幾個生事的小人,的確無趣,以后幾時給我幾個韃子玩玩!或者我去打一只老虎回來都行!走,跟我去見父皇!”
朱厚照雖然不是很盡興,但又好像享受在其中。
一旁的劉瑾不由怒視張永一眼,好似在說,你這馬屁是拍舒服了,但讓太子覺得他很牛逼,真要去來個太子打虎,到時真出了亂子,那該怎辦?
不過張永好像也不擔心。
因為……
今天的事本來就是劉瑾而起,在他看來,即將倒霉的是你劉瑾,我拍我的馬屁,礙著你什么事?
現在你重回東宮,連之前承諾給我找的寫書的人都不肯引介了,這是算準了要吃定我,欺負我后臺沒你硬是吧?
……
……
乾清宮內。
朱祐樘躺在那,旁邊還坐著張皇后,立在一旁的則是朱厚照。
張皇后也是聽說兒子在宮外生事,馬上過來借著探望丈夫病情,試圖替兒子說情。
旁邊還侍立幾人,除了王岳之外,連同戴義、李榮和蕭敬三位司禮監太監都在,除此外還有御馬監太監寧瑾,以及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徐宏。
至于劉瑾、張永等跟著太子一起出宮的東宮太監,則一律都被安排在外面等候,就好像是等待受罰一樣。
“太子,說說你在宮外做了什么?”朱祐樘咳嗽兩聲,顯得有氣無力道。
朱厚照道:“回父皇,兒去伸張正義了!”
此言一出,在場沒一人能料到。
就連朱祐樘聽到兒子這扯淡的話,都不由再咳嗽,就好像是被兒子的口氣給嗆到。
王岳聽著心中不忿,主動走出來質問道:“太子殿下,您帶人出去搶奪他人田地的莊稼,可不是什么伸張正義,而是恃強凌弱。”
“嘿,這不是王大伴嗎?今天的事情,與你家有關,涉及到這件事,你不是應該回避嗎?怎么還出來問我呢?”朱厚照笑瞇瞇問道。
王岳一愣。
顯然他是沒料到,太子竟還知道這件事與他有關。
在他設想中,東宮的人應該是在利用太子不知情,有意帶太子去給他們辦私事,卻讓太子陷入到危險之中……這才是他設想的劇本,但眼下,卻好像有點走偏。
朱祐樘也沒想到,兒子竟有底氣去質問司禮監的王岳。
要知道這群司禮監太監,那都是人精,平時處理朝務,都相當于朝中頂級大臣的水準。
先不說兒子反駁得對不對,至少勇氣可嘉。
朱祐樘道:“太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如此不知規矩?”
即便當皇帝的有心要偏袒兒子,但他還是得保持公允的態度,不讓下面的人寒心。
說白了,朱祐樘太喜歡當老好人了。
朱厚照笑著道:“父皇,兒臣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兒臣還有個問題想問父皇,那就是,一地,能兩賣嗎?”
“嗯?”朱祐樘聽著上火。
我跟兒子講規矩,他跟我講一地兩賣?
戴義一把將王岳扯回到后面,笑著說和道:“太子殿下,在大明,田地是不能隨便易主的,莫說是一地兩賣,一地一賣都不行。地賣走了,誰來交稅呢?”
朱厚照道:“是嗎?可是我又聽說,那地不但賣了,還真賣了兩次,且還同時都過籍到了對面。那又是怎回事?”
戴義一怔,回頭看了皇帝一眼,發現皇帝躺在那沒什么動靜,這才道:“雖然不許可,但有時候……也是可以從權的。”
朱厚照笑著道:“那就是說,事急從權的時候,一塊地,就可以賣兩次,收兩份錢嘍?”
“這……當然不可以。”戴義也有些局促,顯然他不知道這件事背后的緣由具體是什么。
身為內相,誰有工夫去管你王家買地?
只是這事牽扯到太子……消息太少,導致資訊獲取不足,眼下想跟太子爭論,都不知太子的發力點在哪里。
即便戴義的確不覺得太子是什么大人物,但卻有一種“太子臉上帶著自信不是恣意妄為,我說多錯多”的感覺,甚至都不太敢接話了。
旁邊李榮道:“買賣田地,需要由中人來作保,通過官府,就如同民間宅子的買賣一樣,都需要合規。若是賣了一次,哪個人家又會買第二次?這不是明擺著知道不可為,而為之?”
朱厚照笑道:“李大伴說得好。傻子才會去買別人已經賣過一次的地。但要是……我先賣一次,覺得賣虧了,再找個地位更高的,比如說是司禮監王家,再賣一次,通過王家的權勢,把第一個買家給壓住,讓其不敢鬧,甚至連第一家的銀子都不退,那是不是就行了?”
王岳臉上青筋暴起,道:“太子莫要血口噴人!”
朱厚照一副淡定自若的神色道:“我只是跟各位探討一下這樣行不行,王大伴你這么激動做什么?我聽李大伴說,沒人愿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但好像,有的人,的確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底氣啊。我說的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