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劉瑾出宮后,沒有馬上把御賜的珊瑚帶過去放自己私宅進行藏匿,而是先去了妹婿孫聰府上。
孫聰?shù)母赣H孫逢吉,以舉人出身,在成化年間在陜西為官,一路從按察使司僉事、副使,升到了陜西按察使,再到右、左布政使,可說是顯赫一時,但后來卻因“老懦不為”而被罷官。
孫聰自己,則只是個生員。
劉瑾這次來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借錢,用途也很明確,就是給侄兒劉昀討婆娘用。
“……不知內(nèi)兄需要多少銀子?”孫聰似乎也并不排斥,便直接問劉瑾要拿多少。
劉瑾面子多少掛不住,嘆道:“目前看來,還需個二十兩。卻說這京師內(nèi),但凡是有功名的書香門第,的確是不太想跟吾兒聯(lián)姻。這些銀子,或暫時難歸還,不過司禮監(jiān)掌印戴公公說了,可能會放我江南某地的鎮(zhèn)守,到時定當歸還。”
孫聰?shù)溃骸盁o妨。”
說著便起身進內(nèi)院去拿銀子。
在孫聰進到內(nèi)院后,妻子孫劉氏走出來,聽說自家兄長來意是為借錢時,心下不滿道:“他光說將來會還,若他走了,我們上哪尋他?這輩子怕都沒機會再見。”
孫聰勸說道:“令兄若非遇到難處,怎會拉下臉到咱府上來?再說了,這是給內(nèi)侄娶親用的,算是正途。”
孫劉氏道:“那讓他寫下借據(jù)。”
“嗯。”
孫聰應一聲,帶著銀子出來,在劉瑾面前,把二十兩的一些散碎銀子攤開。
“府上沒有官錠,不過都稱過,按折色九成。”
孫聰是敞亮人。
給你散碎銀子,方便你去錢鋪子兌換銅錢,或是直接使用。
折算九成,眼前就是二十二兩多的斤兩。
劉瑾也沒想到這次借錢如此順利,臉上露出感激之色道:“克明,這不,吾兒歲數(shù)也大了,馬上都要成家,想給起個表字,你讀過書,給斟酌斟酌?”
言外之意,你借了錢,那就是自己人。
吾兒的表字,就由你這個做姑父的,給參詳參詳。
孫聰點頭道:“易經(jīng)曰,復,德之本也。要不,就讓咱內(nèi)侄字復本,內(nèi)兄意下如何?”
“甚好。甚好。”劉瑾一聽,也不管什么意思,登時覺得這妹夫有才。
那表字是張口就來,說得還這么有道理。
……
……
借完錢,劉瑾要走,孫聰親自送到門口。
借據(jù)的事,雙方連提都沒提。
等出了門口,劉瑾一手抱著銀子,另一手借過車夫遞過來的木匣,嘴上在嘀咕:“復本?這名字聽著怪異。為何不叫復之呢?”
“公公,去何處?”趕車的小太監(jiān)問道。
劉瑾道:“去吾宅,走大路莫走小路,謹防被那賊人盯上!”
……
……
劉府二院。
劉昀拿著扁擔追著張永的侄子張唯一頓打。
張唯本來躲得還很輕巧,可后面被石頭絆倒后,被扁擔直接招呼在身上,后面再跑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一瘸一拐的。
不過好在旁邊的丘集、馬萍和魏叔孫三人一頓拉扯和相勸,才算是把劉昀給壓住。
而本來一個人就能成事的老李,在進到二院后,就在門口盯著,反倒是被張唯當成是守門的,連門口都跑不出去。
“先生,您怎不講理呢?”
張唯摸著自己被打的大腿,一臉憋屈道,“打您的是姓王的,事是因姓魏的而起,今天我是來給您送慰問品探望您傷情的,哎呦……”
劉昀拄著拐杖立在那,氣喘吁吁。
他也有些懊惱,小身板還是不行,得鍛煉,這連打人沒跑個幾步就累成這模樣,以后還怎么干大事?
“看到你們就來氣!”
劉昀環(huán)顧在場幾人,心里的確是上火。
張唯的父親張富,是張永之弟,正德五年安化王平叛后封泰安伯。
馬萍的父親馬山,馬永成的兄長,封平?jīng)霾?
魏叔孫的父親魏英,魏彬弟弟,鎮(zhèn)安伯。
也就丘集那邊慘一點,沒封上爵位,也是因為丘聚過早得罪劉瑾被發(fā)配去南京,沒趕上風口。
結(jié)果原本正德帝身邊最得寵,做事最多的劉瑾一脈,早早覆滅,而剩下這幾個后來都是終正德一朝榮華富貴。
讓劉昀想想就覺得氣不過。
雖說劉瑾覆滅,主要是劉瑾擅權(quán)為主因,但也是因被人挑唆而起。
至于劉瑾如何的為非作歹……那也都是后人硬加的惡名。
這就不得不提《新五代史》,由歐陽修這個編撰史書之人所開的壞頭,本來歷史記錄是以事實為本,不加善惡好惡的評斷,但歐陽修非得來個春秋筆法。
以此為先河,后面幾部史書,基本上都已不能稱之為純粹的《史》,成了穢史,變成政治宣傳工具。
不再是歷史本來面目是什么,而褪化成我讓你覺得歷史是什么。
劉瑾還算是個實干家。
天道不公。
而在這幾人中,目前家境最好的,應該算是魏叔孫,而這次田畝之爭的開端,也是因為魏家在購買土地的問題上,跟王岳家產(chǎn)生了沖突,這才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幾人好說歹說,也是因為劉昀實在是打到?jīng)]力氣,才被幾人勸說坐回到椅子上。
張唯雖然很委屈,但還是端著茶水過來賠禮:“先生,弟子有何做得不對的地方,您見諒。喝口茶壓驚。”
劉昀接過茶碗,卻沒有喝。
“你們來探望為師,現(xiàn)在知道為師并無大礙,放心了?事完成,就可以回去了!把你們帶的東西也拿走。”劉昀并不需要這幾人來巴結(jié)自己。
且他也沒打算再給這幾人上課。
多幾個學生,以后多幾個幫手?
也得先看看這幾個貨是什么成色。
如果是正經(jīng)讀書人,或是有腦子有志向且用心辦事的,那是可以留下,以后對他成事有幫助。
但這幾個是什么人?都是太監(jiān)家的子侄,大字不識幾個,惹是生非卻是個頂個的好手。
以后把事交給他們,那距離事敗不遠了。
狹長臉鼻子很大很堅挺,好像胖頭陀的丘集湊過來道:“我們還給您準備了個壓驚宴,就在教坊內(nèi),請幾個姑娘。先生您看……”
劉昀一聽,心說,這個會來事。
賠禮道歉就應該有點實際的表示,這才像是有誠意的模樣。
可就在劉昀尚未表態(tài)時,一旁的張唯道:“先生的叔父劉公公曾提領(lǐng)教坊司,想來是在里面認識人,能不能走一下門路?畢竟這教坊司的花銷……也不少。”
劉昀一聽登時泄氣。
沒錢還想裝大爺?教坊司那是人隨便想進就進的地方?
國家級會所,里面的姑娘就有大明的頭牌,相當于這時代的明星,就算請出來唱個曲兒喝個茶,可能都得把老婆本給搭進去。
魏叔孫道:“先生見諒,我們手頭實在不寬裕。為了給先生出氣,我們已經(jīng)商量好,準備這兩天帶人去把那地上的麥子一并給燒了,他不給咱,也不能便宜了他們!”
這次沖突的根源,在于一地兩賣。
去年中,魏家低價買了幾十畝地,作為扎根京師長期經(jīng)營所用,結(jié)果年初田價上漲,賣家覺得自己虧了,干脆直接又高價賣給了司禮監(jiān)王岳的本家。
賣家就是看準了魏彬也是宮里做事的,不敢得罪王家。
本來王家把魏家的銀子給退回來,魏家也只能吃啞巴虧……但王家也跋扈,不但銀子沒退全,種的幾十畝麥子眼看就要到成熟,也給一并占了。
因為王家已經(jīng)把田畝過了籍,這事就算鬧到官府,王家也能通過關(guān)系給擺平。
“燒麥子?挺有志氣啊。”劉昀用嘲笑口吻道,“如果被人擒到,算什么罪過?”
魏叔孫年歲不大,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嗓音還帶著幾分稚氣:“那本就是我家種的,燒自家麥子,何罪之有?”
劉昀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感覺體力恢復了,又能開打了。
他道:“說你們沒腦子,還不服。”
張唯大概是被打過,心下不忿,反唇相譏道:“先生有腦子,還要再寫狀紙去告嗎?王家在官府里有人。”
劉昀比劃了一下手上的扁擔,張唯見到趕緊往后縮了縮。
劉昀道:“馬上就到麥收季節(jié),五月初,直接找?guī)资畟€人,連夜把麥子給收割回來,不更好?”
丘集道:“現(xiàn)在王家就派人在田里周邊看著,找機會放把火還容易,要一次把麥子都收回來……這好像辦不到吧?”
劉昀輕笑道:“我說能辦到就能辦到,我夜觀星象掐指一算,五月初或有利于你們辦事的時機,只要看準天時地利風向,準確帶人入場,三下五除二快刀斬亂麻,定能成事。”
魏叔孫一聽,急忙湊過來,賠笑道:“先生,如果真能成事,那收成的五成……不對,是七成,都給您?”
“你能做主?”劉昀皺眉。
你個少年郎,口氣還不小。
你家?guī)讜r輪到你個屁娃娃在外面空口許諾?
魏叔孫道:“家里已經(jīng)放棄了,說是不敢管,這事……學生真能做主!請先生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