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雪夜詭市

寒風卷著細雪掠過皇城紅墻，阿蠻蜷縮在結滿冰棱的巷角，睫毛上凝著白氣結成的霜花，像只怕冷的小獸般將懷中襁褓緊了緊。

“小崽子長得真俊吶。”她故意咧開嘴，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涎水順著嘴角往下淌，臟兮兮的手指輕輕戳了戳嬰兒粉嫩的臉頰，嘴里傻兮兮地念叨著。

可那雙藏在亂發后的眼睛，卻如夜梟般敏銳，將四周暗處妖物的一舉一動，盡數收進眼底。

殘垣斷壁間，游蕩的亡魂們身影愈發透明虛幻，戰爭的戾氣如毒霧般侵蝕著他們，在痛苦中漸漸消散；墻角的小妖縮成一團，尾巴上的毛被燒焦了大半，正用爪子小心翼翼地舔舐傷口；花妖曾經嬌艷的花瓣，被硝煙熏得黯淡無光，紛紛凋零，她們無力地癱倒在地，再不見往日的美麗靈動；遠處的老槐樹精倚著樹干，樹皮上裂開的傷口滲出乳白的汁液，仿佛在無聲哭訴；就連平日里機靈狡猾的小妖們，也個個傷痕累累，蜷縮在角落里，眼神中滿是恐懼與迷茫。

戰火如猙獰巨獸，將長安城撕咬得千瘡百孔，人和妖在這場浩劫中，都如狂風中飄零的殘葉，搖搖欲墜，無處可逃。

寒風卷起一片破碎的宮燈，燈籠骨架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線。阿蠻盯著那飄落的骨架，余光瞥見陰影里有雙幽綠的眼睛在閃爍。

她心中一緊，面上卻立刻露出驚慌之色，將嬰兒高高舉起，帶著哭腔喊道：“哎呀！小祖宗又尿了！”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飛了屋檐下的夜梟，也讓那雙藏在暗處的眼睛慌忙躲閃。阿蠻心中冷笑，指尖不經意間摸到嬰兒頸間的碎玉，碎玉突然微微發燙，映得她腕間的朱砂痣也跟著跳動了兩下。她目光掃過不遠處正在啃食腐木的螞蟻精，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懷中的嬰兒突然抓住她一縷頭發，咯咯笑出聲來，清脆的笑聲在死寂的廢墟中格外突兀，驚得亡魂們紛紛抬頭，樹精滲出汁液的傷口也猛地顫動了一下。

“小崽子，餓了吧？”阿蠻突然提高嗓門，對著襁褓里的嬰兒晃了晃炊餅，那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傳得老遠。

躲在墻縫里的螞蟻精果然上當，它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觸角快速擺動，像是在探測周圍是否安全。

在確認沒有危險后，它六條細腿蹬著冰碴子，迫不及待地爬了出來，觸角如雷達般鎖定餅渣，透明的翅膀在雪光下微微發顫，顯然已經被食物的香氣勾去了魂魄。

阿蠻的手指懸在半空，凍紅的指尖蜷成捕蟲的弧度，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

當螞蟻精前足剛觸到餅渣，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合攏拇指與食指，指腹的老繭恰好夾住對方翅膀根。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盡顯她在街頭摸爬滾打多年練就的敏捷身手。

小家伙頓時炸了毛，瘋狂地掙扎起來，觸角瘋狂擺動，發出尖銳的高頻尖叫：“放開我！我是槐木巷的百事通！哪個不長眼的家伙敢抓本大爺！”聲音里滿是驚恐與憤怒。

“喲，好厲害的百事通大人！”阿蠻挑了挑眉，故意把螞蟻精舉到眼前，睫毛上的霜花落在它復眼上，臉上似笑非笑，“方才跟跳蚤精嘟嘟囔囔說小崽子來歷的話，當姑奶奶我耳朵聾的么？”

“我、我哪里知道！”螞蟻精學起人類托大的姿態，梗著脖子道，擺出一副不給好處就休想我開口的架勢。

阿蠻斜了它一眼，指尖輕輕碾過它的觸角，這看似輕微的動作，卻讓螞蟻精疼得六條腿亂蹬，發出陣陣慘叫：“疼疼疼！我說我說！”

見勢不妙，方才躲在一旁的跳蚤精撒丫子就跑，險些撞死在殘缺的墻壁上，還不忘回頭喊一嗓子：“我就說不會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兒，蟻兄多保重！”

“你這忘恩負義的癟玩意兒！”百事通恨恨的叫囂著。

“嗯？”阿蠻緊了緊通紅的手指。

“我七大姑的八舅姥爺在御膳房干活，”螞蟻精忙不迭地開口，“昨天聽見尚宮局的嬤嬤們哭嚎，說德妃娘娘咽氣前還緊緊攥著蟠龍紋襁褓，嘴里喊著‘承天’……真正的小世子丟啦，叛軍和朝廷都在暗自尋找呢……”

“最后一個問題，”阿蠻突然把螞蟻精舉到眼前，睫毛上的霜花落在它身上，“胡商收這種金娃娃，能給多少銀錢？”

螞蟻精觸須猛地伸直，像見了鬼似的：“胡商？他們要的是玉玨！

上個月有個狐貍妖拿半塊碎玉換了三車硝石，說是要給安祿山造火藥……對了，你的三顆痣……”

話音未落，阿蠻突然把它甩進雪堆，巷口傳來皮靴踩雪的聲響。“臭丫頭片子，竟敢這么對本大爺……”最后一個音節，隨著螞蟻精淹沒在雪地里。

阿蠻悄悄隱匿在陰影中，待燕軍斥候的巡查隊晃過巷角，她低頭望向襁褓，嬰兒正對著她笑，眼底金芒一閃——方才螞蟻精提到的“三車硝石”，讓她突然想起鬼市黑市的入口，就在西市當鋪的地窖里。

“小崽子，聽見沒？你的皮可比胡餅值錢多了。”她用凍僵的手指刮了刮孩子的鼻尖，突然聽見街角傳來貓頭鷹妖的怪笑，抬眼便見三個裹著破棉絮的魎族正從陰影里滲出，爪子上的幽藍妖血，滴在雪地上燒出滋滋的小洞。

螞蟻精的話還在耳邊打轉，阿蠻卻突然咧嘴傻笑，涎水順著嘴角往下淌，懷里的碎玉卻被她悄悄塞進嬰兒領口。

她早已從螞蟻精的話里確定，懷里的累贅不是普通嬰孩，而是連妖魔鬼怪都要爭搶的“星命之子”。

而她這個缺牙乞兒，此刻攥緊了破木棍，木棍上纏著的鐵蒺藜，正隨著她腕間朱砂痣的跳動，隱隱泛起紅光。

“來呀來呀，抓我呀！”阿蠻拖著破鑼嗓子邊跑邊喊，懷里的孩子被顛得咯咯直笑，卻沒人看見她眼底閃過的狡黠。

鬼市深處的胡商驛站，她曾見過突厥人用金餅換星象圖，而懷里的碎玉、會預言的孩子，還有她腕間那預示著三陰之相的三顆紅痣，或許能讓她在這亂世里，換得比銀錢更珍貴的東西。

活下去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