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國需要什么
不管怎樣,吳起還是被曾申趕出了儒門。
當初,吳起懷抱著對母親發下的誓言,背井離鄉,在異國獨自奮斗,但尚未有所成就,卻聽到了母親突然離世的噩耗,隨后又因“母喪不歸”而被逐出師門。此時吳起內心的悲痛和挫折感可謂無以名狀,若是換作別人,恐怕就要從此一蹶不振了,但吳起就是吳起,他不允許自己就此頹廢,他不僅要繼續奮斗,而且還要愈挫愈勇,比之前更加奮發進取。
回過頭來,吳起突然意識到,自己對于曾子一派其實也沒有那么留戀。是的,他在學習過程中其實已經發現了本門存在的問題,但如果不是被趕出師門,作為弟子,恐怕也沒有足夠勇氣與之決裂。
曾子一派究竟有什么問題?
胡適先生在《中國哲學史大綱》中談到,孔子死后,他的“魯國弟子”只注重傳播一些喪葬小節,而不能全面深入地傳播孔子學說的真正要義。這里的“魯國弟子”主要就是指曾參、曾申及他們創立的洙泗學派。胡適從《禮記·擅弓篇》中摘出所記曾參的事例,指出其中“哪一樁不是爭一個極小的禮節”。又說:“再看一部《儀禮》那種繁瑣的禮儀,真可令人駭怪?!?/p>
過于注重禮樂而無補于現實,本就是孔子學說中的不足之處,尤其在禮崩樂壞、恃力稱雄的時代,更顯得與現實政治格格不入。這一點在孔子在世時即已顯現。他當時就發現,魯國雖持守禮樂,可魯國的發展卻步履維艱,國君沉迷于聲色犬馬之中,怠于政事,魯國政權早已旁落到以季氏為首的卿大夫世家(即所謂的“三桓”)手中??鬃影@道:“魯國卿大夫世家(三桓)取代魯公室(魯君),擁有國家政權竟然已經五代了,政權落到大夫之手竟然已經四代了!”
面對這樣可悲的現狀,孔子深感無奈和失望,所以他才離開魯國,開始通過游歷來傳播自己的思想。
整個春秋時期,魯國一共有十二個君主,其中三個都死于“臣弒君”。這不啻于對禮制文化的最大諷刺。進入戰國時期后,魯國政治生態更是每況愈下。顯然,一味地重禮尚文已成抱殘守缺之舉,洙泗學派雖在魯國風靡一時,卻因其多含保守、固化的因子而無益于現實,更不能挽救日益頹廢的魯國政權。
被逐出師門的遭遇,讓吳起終于能夠以一個平和的心態正視洙泗學派乃至整個儒學的缺陷和不足,同時也進一步認清了魯國禮制文化和政治的弊病所在。當他需要再次選擇人生道路時,他開始思考:魯國需要什么,他又能夠向魯國提供什么。
同為春秋時期的東方大國,且地理相鄰,魯國因此常與齊國合稱齊魯。實際上,這是兩個在各方面都存在巨大差異的國家。齊國有著廣闊的海岸線,屬沿海國家,而魯國是典型的內陸國家,兩國連向周天子所貢之物都完全不同:齊國多為魚、鹽等海產品,魯國多為漆、絲等農產品。
一般說來,沿海國家趨于外向,思想比較開放;內陸國家趨于內向,思想比較保守,此其一。其二,魯國和衛國同為姬姓華夏國,齊國則是開國元勛姜尚姜子牙的封國,屬異姓諸侯國。周代奉行“厚同姓,薄異姓”,在立國之初,魯國的政治地位就較齊國等更高,在政治上享有很多特權,如周天子對其賜有寶器、典籍,祭祖時,還可以奏天子禮樂。
除了政治上有特權外,魯國一帶曾為殷商遺民的大本營,這又決定了魯國和衛國一樣,負有替周王室鎮撫殷民的責任。由是之故,從魯國首代國君伯禽起,魯國就一絲不茍地用周禮教化臣民,以繁瑣的規章制度去約束治內百姓。長此以往,魯國就形成了謹守周禮、因循守常的風氣,其文化也表現出單一性、守常性的特點,變革在魯國很少被談及或重視。
反觀齊國,沒有魯國這樣的待遇,一開始各方面都落后于魯國,但反而不拘一格,勵精圖治,并逐漸形成了一種努力開拓、奮發進取的風氣。當年兩國在發展上尚未完全拉開差距時,周公已預見到了最后的結果,他無可奈何地感嘆道:“唉,魯國后代恐怕要北面稱臣侍奉齊國了!”
周公的這一預言很快就變成了現實,一進入春秋時期,齊國就躍升為首屈一指的大國,齊桓公被尊為春秋五霸中的首霸。實際上,不要說春秋早期,就是在整個春秋戰國時期,齊國都是比較強的諸侯國,無論是春秋五霸,還是戰國七雄,齊國均榜上有名。與此同時,以保持周禮最為完整自居的魯國,卻逐漸被迫退出大國行列,在整個春秋戰國時期,雖受到尊重,但論實力卻一直都只能算是二流諸侯國。
如何挽救魯國?孔子當年開出的藥方是進行政治改革,把禮教水平再往前提高一步,達到先王之道的境界。
孔子倡導變革,這是值得肯定的,但他可能并沒有意識到,正是魯人過于重視禮教而忽略了應時而變,過于提倡文化而不注重軍事國防,才造成了國家積貧積弱的局面。也就是說,孔老夫子所主張的變革方向存在偏差,而方向一旦錯誤,變革就只能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