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的腐土在指縫間粘膩如血,腐爛的槐樹葉混合著碎骨硌得掌心發麻。
我摳著殘碑的手指突然刺痛,碗形胎記泛起青光,原本被朝陽鍍金的“渡世”二字在暮色中扭曲成猙獰的蛇形。
那些蛇影順著碑文游走,將最后幾道裂痕補全成詭異的銅錢紋。
遠處傳來銅錢滾動的沙沙聲,像是千萬只蜈蚣在枯葉間穿行。
借著胎記的微光,我看到刻著孟長青面容的銅錢正匯聚成溪流,它們撞碎墓碑、碾過骸骨,在焦土上犁出深溝。
當一枚銅錢擦過腳踝時,我分明聽見里面傳出嬰孩的啼哭。
地底突然傳來悶響,碗形胎記與震動產生共鳴,青光照亮三丈內的墳塋。
那些被銅錢溪流沖刷過的墳包正在蠕動,腐爛的裹尸布下探出青銅色的指骨。
我扒開刺藤纏繞的墳頭,指甲縫里滲出的血珠滴在棺木上,竟腐蝕出碗狀凹痕。
撬開的棺木中躺著一具青銅骸骨,它的胸腔被改造成蓮花狀容器,嵌著半枚往生碗碎片。
骨縫間生滿銅錢狀的苔蘚,每片“銅錢”中央都刻著“孟小寒”三個蠅頭小字。
當指尖觸及碎片的剎那,七百年前的戰場幻象如驚濤拍來:
【古戰場記憶】
忘川水倒灌人間,兩岸垂死的百姓身上鉆出銅錢。
孟長青的青銅劍插在河床中央,劍身裂縫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沸騰的銅汁。
身披嫁衣的吳秀娥跪在劍柄處,用青銅匕首剖開懷中嬰兒的心口,將混著狼王血的金色心頭血滴入裂縫:“以人傀為皿,承天地劫數……”
嬰兒的哭聲突然變成狼嚎,劍柄處睜開九只血瞳。
滔天巨浪中,我看到自己的倒影——
竟是那襁褓中的嬰孩。
【現實】
骸骨突然暴起,青銅指骨掐住我的咽喉。
碗形胎記迸發青光,那些銅錢苔蘚突然瘋長,像蛛網纏住骸骨關節。
我趁機掰下它胸口的碎片,腐壞的胸腔里滾出顆琉璃眼珠,瞳孔中映著東海漩渦的倒影。
眼珠觸地的瞬間,整座亂葬崗的地面開始塌陷。
“終于找到你了……”沙啞的女聲從地縫中滲出。
塌陷處升起青銅燈臺,戴面具的佝僂老嫗踏著銅錢階梯走來。
她的燈籠用銅錢串成,每枚銅錢都困著張扭曲的人臉,火光里漂浮著阿灰殘魂凝成的青雀。
老嫗的蛇頭拐杖點地,滿地銅錢自動鋪成八卦陣,陣眼處立著塊焦黑的狼骨。
“老身是忘川擺渡人,也是你娘親的……”
她突然劇烈咳嗽,青銅面具裂縫滲出黑血,滴在銅錢上發出腐蝕的滋滋聲,“舊識。”
燈籠里的青雀突然躁動,銅錢鎖鏈嘩啦作響。
我握緊剛得的碎片,胎記青光映出老嫗真容——
面具下是吳秀娥侍女秋蓉的臉,但左半邊臉已經銅錢化,嘴角被銅汁焊死,每次開口都會扯落銹屑。
“秋姨?”我倒退半步,腳跟撞上翻涌的銅錢溪流,“你不是死在孟青山的……”
“死在孟青山的銅錢劍下?”她摘下面具,銅錢化的左眼不停脫落銹屑,“你娘用往生碗碎片保住我半條命,讓我在忘川擺渡二十年。”
她殘缺的右手突然伸長,銅錢組成的五指抓住我的胎記,“時辰到了,該去取回你娘留在忘川的東西。”
銅錢鋪就的八卦陣突然下沉,失重感裹挾著腥臭的陰風襲來。
我們墜入冰冷刺骨的忘川暗流,無數蒼白手臂從河底伸出,腕間系著的銅錢紅繩相互纏繞成網。
秋蓉的拐杖迸發青光,照亮河床下巍峨的青銅宮殿——
殿門鑲嵌的正是缺失的往生碗碎片,門環竟是兩條青銅化的小龍。
“小心水虺。”秋蓉話音剛落,暗流中竄出三條銅錢鱗片的巨蟒。
它們的豎瞳映出我的前世今生:
狼族巫女割腕血祭時銅錢從傷口涌出、孟長青劍封陰陽爐時銅汁灼穿手掌、冰棺少年吞噬生魂時每個魂魄都化作銅錢……
碗形胎記突然劇痛,青光化作利刃斬斷虺首。
虺血染紅的河水中浮現娘親殘影,她指向宮殿穹頂的青銅鏡:
“寒兒,照魂鏡里……”話音未落,鏡中伸出青銅鎖鏈將我拖入鏡內世界。
【照魂鏡幻境·往生客棧】
我站在傾頹的客棧前廳,懷中抱著襁褓里的自己。
滿地銅錢突然立起,化作七歲的小乞丐爬來,他心口的碗形胎記滲著黑血:
“哥哥,為什么我們生來就是容器?”
天空降下銅錢雨,每個銅錢都刻著“孟小寒”。
懷中的嬰兒開始融化,血水滲入地縫長出青銅荊棘。
小乞丐扯開衣襟,他的胸腔里蜷縮著冰棺少年,那少年正用銅錢縫合自己的眼皮:
“你看,我們都在這里……”
鏡面突然炸裂,我被拋回青銅殿前。
秋蓉的銅錢燈籠只剩骨架,她正用銅錢化的手臂與殿門機關博弈——
那是幅活動的二十八宿圖,每個星宿都是能轉動的銅錢:“快!用你的血開門!”
碗形胎記貼上門扉的剎那,往生碗碎片自動歸位。
殿內青銅柱上的燭臺次第亮起,照出穹頂九百九十九盞青銅魂燈。
每盞燈芯都燃燒著個“我”的魂魄:
嬰兒在銅錢襁褓中哭泣、少年被銅汁澆筑成俑、老者胸口綻放銅錢狀的血花……
大殿中央的水晶棺中,吳秀娥的尸身披著星圖嫁衣,雙手交疊在青銅鑰匙上。
鑰匙齒痕與我的胎記完全吻合,當棺蓋移開的剎那,她睫毛上的冰晶突然化作青蝶,在我掌心烙下八字讖語:
【銅棺照魂日,往生渡劫時】
“這就是陰陽爐的鑰匙。”秋蓉的銅錢手臂開始崩解,碎屑墜地變成蠕動的銅錢蟲,“你娘用自己魂魄為鎖,將鑰匙……”
殿外突然傳來銅錢劍的嗡鳴,孟青山的殘魂踏浪而來。
他的道袍完全由銅錢拼成,每個錢眼都滲出黑血,落地即化作銅錢尸:
“不愧是秀娥,竟把鑰匙藏在忘川之底!”
秋蓉將我推向水晶棺,殘缺的身軀炸成銅錢盾牌:
“帶鑰匙走!去東海歸墟……”
最后一個字淹沒在銅錢劍穿透咽喉的悶響中。黑血濺在水晶棺上,吳秀娥的尸身突然睜眼,金褐色的瞳孔映出我胸前的胎記。
青銅鑰匙被尸手握入胎記,劇痛如烈焰焚身。
整個忘川開始沸騰,青銅宮殿的廊柱化作銅汁崩塌。
孟青山在狂笑中吞噬殿頂魂燈,每吞一盞,他道袍上的銅錢就多一張人臉。
“寒兒,記住……”娘親的尸身化作星芒,“人傀的宿命……由心……”
被漩渦卷入東海時,我最后看見孟青山長出青銅龍角。
懷中的鑰匙與胎記完全融合,在胸口烙出完整的往生碗圖騰。
咸澀海水中,數以萬計的銅錢魚正朝我游來,它們的鱗片刻著變幻的文字:
“朔月潮漲處,銅棺鎮歸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