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顧沉默下去,微微垂首。
她能得到尚榆晚和蕭清序的支持,當然不會是個傻子,這其中的樁樁件件,和承明帝都脫不了干系。
蕭清序看了她一眼,繼續說下去。
“承明帝眼線暗衛遍布大虞,對尚家也一向看重,尚將軍到底是什么心思不可能半點不知。”
袁璣默了默,道:“光是一個天師預言可不足以讓他對尚將軍動手。”
“陸旭夫人,你查的到嗎?”
袁璣猛然看向蕭清序,“你說什么?”
“將軍之妻,祈王妃之母,先皇后至交,百里先生弟子,除了這些身份,百家樓的新信室查不到任何信息。”蕭清序長睫低垂,遮住了半邊眼眸,“就連陸旭夫人的家鄉,除了‘華國’二字,什么也沒有。”
“陸旭夫人的身世的確成謎。”袁璣心頭隱約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傳聞她的家鄉是一個極為繁華昌盛的華國。歷朝歷代更迭不斷,華國卻能在朝史更迭的洪流中屹立不倒,足足有上千年的傳承,其中各種能人異士更是層出不窮。”
大虞建立至今也不過兩百多年。
蕭清序點了點頭,“陸旭夫人曾說過,她用過的伎倆只是三腳貓功夫,說過的詩詞歌賦也不過是拾先人牙慧。華國的國運,當真是驚人。”
多年以前,大虞朝堂上朋黨之爭不斷,外戚專權更是近乎一手遮天,邊疆重地也常常受敵國侵擾。
大虞皇帝身受重病,手底下的皇子也個頂個的不讓人省心。百姓流離失所,餓殍千里,有些尸身都會被野狗撕咬吞腹,達官貴族卻活的肆意瀟灑,歌舞升平,堪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在大虞搖搖欲墜之際,倏然冒出了四個驚世奇才。他們力挽狂瀾,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鮮血,腳下踩了多少具尸骨,才造就了如今尚且太平的大虞。
陸旭夫人就是當年四個人中唯二的女子,不過她向來行事低調,除了當年另外那三人,世上沒有多少人知道是她。這個消息是蕭清序好不容易才挖出來的,耗費了不少手段和資源。
蕭清序看著茶盞中的茶葉沉浮,心中沉思。
能讓新信室費了大勁兒才查到的東西,看袁璣那樣子,他那邊似乎也沒查出多少,陸旭夫人身上定然藏著秘密。或許......就是承明帝不想被人查到,所以會這么費勁。
承明帝蕭翎,也是當年四大奇才之一。
蕭清序張了張嘴,幾個字在口中囫圇過了一遍才吐出來:“還有傳聞,說尚將軍和承明帝曾爭奪過陸旭夫人。”
“不可能。”
袁璣抿抿嘴,否認了這句話,“他曾經是太子,現在是皇帝,他若是當真爭過,陸旭夫人不會和尚將軍成婚生女。”
承明帝蕭翎是個很溫和謙讓的人嗎?做夢去吧。
當年眾多皇子當中就他勢力最微小,但偏偏得到皇位的就是他,足以看出此人心機城府有多深,野心和耐性都非尋常人可比。
皇位都被他硬生生搶到了手中,更遑論陸旭夫人一介女子?
就算是四大驚世奇才之一,那也是女人。蕭翎的確比尋常男子要更優秀,但他也是在“男子為尊”的大虞朝里長大的皇子,會因為陸旭夫人的聰慧就平等的看她嗎?不可能。
現在大虞對女子比以前要優待些許,這是陸旭夫人歷經千辛萬苦才換來的,但也只是好了一點而已。現在普通的大虞女子能走進學堂的都沒幾個,哪怕是長公主帶頭,也還是受到了不少官員的反對,正是因此,長公主才只能從寥寥幾座城池里試驗幾番。
女子學堂稍有差池,讓尋常女子走入學堂與男子爭權爭勢的機會立即就會被扼殺。
蕭翎是從更早的,更嚴重的“男尊”土壤里長出來的參天大樹,會擁有平視女人的能力?誰信誰腦子有病。
袁璣皺眉看著蕭清序,“承明帝什么人你不會知道?他若當真有心,什么東西會得不——到?!”
他驟然睜大雙眼,心頭那股不好的預感仿佛得到了證實。
在一旁默默聽了好一半天的蕭清顧也陡然一驚。
蕭清序面具下的臉更加蒼白,連帶著他說的話都有些無力。“是啊,他是大虞的皇帝啊。”
“皇帝想要什么東西,怎么會得不到呢。”
“......”
“......如果傳言,是真的......他真的得不到。”
蕭清顧尾音輕顫,“就,毀了?!”
氣氛倏然凝住,三人仿若被一場無形的暴風雪埋入地底,死寂到可聞落針之音。
陸旭夫人回京后不過三月就自殺于尚家。當真是自殺嗎?或許只有那年五歲的尚榆晚知道。
尚均護除了發妻身死和女兒定下婚約以外,全然不知京都所發生的事,就算知道,那也說不定都是承明帝給他的假消息。他滿腔忠勇,一心為大虞戍守邊疆,十年如一日,從不曾懈怠。
為了讓那個坐在高位上的兄弟對他放心,不惜將妻女送入京都為質,且一封家信都不曾送出過。
尚均護無意發現燕門城內有不正當的交易,還和瑯絳有染,不等繼續追查就被殺了滅口,還背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
蕭清序先前也說了,張久全不在蕭清紀和蕭桐的陣營,是被迫的。
蕭桐和蕭清紀那種人,是絕計不會留著張久全這個毒瘤繼續活著的。大虞境內,也只有承明帝才能保住他的命,還讓他安坐鎮西將軍之位。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承明帝借蕭桐和蕭清紀的手鏟除了礙眼的尚均護和尚家,又護下了張久全,料定此人為了尚均護守護了數十年的燕門,絕不會背叛大虞。
而后,又是借他們的手斬除了蕭桐和蕭清紀的一條趙家臂膀。趙家當年可是有外戚專權的前車之鑒,難怪......他留著趙家,不是因為和現皇后趙蘭情誼深厚,而是留了后手,順道敲打蕭清紀,他自己還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你果然更了解他。”袁璣心道,畢竟是親生的兒子。
蕭清序的臉藏在面具之下,沒有人看到他臉上那明顯的嘲諷。
親生兒子?那又如何,他的母親不照樣死在自己的親生父親手里。
袁璣的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一般,“我記得,小晚小時候在陸旭夫人去世后是叫他為——蕭伯伯。”
這個稱呼還是承明帝特許的,讓京都許多人都明里暗里的眼紅嫉妒。
袁璣不用問也知道,這些蕭清序能想到的,關于尚家滅門的原因,尚榆晚定然也是知道這些的。
蕭伯伯,蕭伯伯。
袁璣的指尖掐入掌心,冒出絲絲鮮血。
每一次,每一句,小晚對承明帝露出的每一張笑臉。
都堪比凌遲之刑。
“是他,是,是我父皇......”蕭清顧那一雙丹鳳眼又酸又濕,血絲滿目,眼淚滴入茶水之中,濺起一朵水花。
“是承明帝殺了陸旭夫人!!!”
也是承明帝,殺了尚家,和尚榆晚。
真不敢置信,真不敢置信!
蕭清顧捂著心口,呼吸都有些亂了。
她尚且是一個觀客都這般難受,那她嫂嫂——
尚小姐當初,又該是如何的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