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嗯?”女人靠坐在墊有金絲軟墊的圈椅上,對外面的一地血腥視若無睹,反正很快就會有人清掃干凈。
侍女收好傘,叫人拿了下去,又從其他侍女手中接過一個大大的木盒,置于桌上之后便站在女人身后左側(cè)方。
她一身亮色簡裝,穿著和其他奴仆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腰上別著一把虹色長劍。
她是唯一一個攜有兵器還站在長公主殿下身邊的人。
“太子欲加害五公主,只是一巴掌,怕是不夠。”
“莫染,你何時變得這樣小心翼翼了?有百家樓護著她,不會有事。”
女人打開木盒,從大小不一的木偶里拿出一個半成品,隨后取出刀具,細(xì)細(xì)雕刻起來。
莫染猶豫道:“殿下就這般放心百家樓的人?”
“那不然呢?本宮派去的梅寒姑姑帶著十多個山茶女都被他們殺了,倘若真沒點實力,總不能全靠著老天爺給的運氣吧?”女人吹了吹木屑。
莫染沉默幾許,說道:“據(jù)探子來報,百家樓欲想輔佐五公主登基。”
“那就拭目以待。”
說著,女人眼中難得有了幾分真心的笑意,“真不愧是我蕭桐看重的孩子。”
百家樓樓主雖然身子骨不夠硬朗,但眼光不錯。如若那樓主不去查尚家之事,興許能結(jié)個善緣,可惜了。
莫染有話想說,但是看見長公主這幅模樣,也識趣的閉上了嘴。
莫染于長公主蕭桐而言的確有些特殊,但遠(yuǎn)不及蕭清顧在蕭桐心中的地位,她可不想變成“十八學(xué)士”的花肥。
這時有茶花女來報,單膝下跪低下頭顱,“殿下,宰相的人也去了魯州城。”
莫染心神一動,“殿下,可要派人去......”
她做出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蕭桐不甚在意,“太子自會解決。”
若這點事都辦不好,那可真是太招笑了。
蕭桐的思緒漸漸放遠(yuǎn),還未發(fā)覺自己雕錯了人臉。
莫染站在一旁,看著木偶的那張臉總覺得不對勁,但也不敢在蕭桐聚精會神的時候開口打擾。
蕭桐雕完了才察覺到自己雕錯了人,她看著木偶的臉愣了愣,“尚榆晚......”
她話頭一轉(zhuǎn):“查到百家樓那人的身世了嗎?”
莫染搖頭,“暫時還沒有消息,此人是個謎團,除了一個和祈王妃一模一樣的姓名,山茶女連她去百家樓之前的蹤跡也查詢不到。”
蕭桐皺了皺眉頭,“加大人手,此女必不簡單,務(wù)必要查出來。還有,找人去圣上那邊探一探,看看他查出什么沒有。”
“是。”
“圣上,派去魯州城的龍武軍全軍覆沒,是臣訓(xùn)教不足,還請圣上責(zé)罰!”
皇宮里,龍武軍的統(tǒng)領(lǐng)越竹單膝跪在承明帝的右手邊,承明帝輕咳兩聲,不甚在意,擺擺手。
“下去吧,朕要下棋。”
“......是。”
越竹抬眼就與坐在承明帝對面的老者對上視線,他連忙低下頭,起身告退。
承明帝對面坐著的是一位身穿藍(lán)衣的蒼發(fā)老者,他摸了摸下巴雪白的胡子,一雙蒼老的眼睛始終耷拉著眼皮,溫和,倦怠,卻又滿懷悲憫。
承明帝屏退了所有宮人,微風(fēng)穿過他的面堂,夾帶著老者身上些許的藥草香,讓承明帝不知在何時就已渾濁不清的心境得以一絲清明。
“藥老千里迢迢來京都找我,就為了與我下一盤棋?”
承明帝登基以來,只在三人面前不自稱“朕”。一個是尚均護,一個是藥老,最后一個......是陸旭。
藥老樂呵呵笑了起來,“怎么,我們多年不見,小翎這是看老夫年老體衰,不樂意啦?”
“藥老這是哪里的話,只要您愿意來,皇宮隨時歡迎。”
承明帝看著藥老下棋的動作,心里難得有了幾分松散,竟有些回到當(dāng)年的感覺。
“小翎啊,我們認(rèn)識多少年了?”
“細(xì)細(xì)算來,已經(jīng)快有二十五年。”
“嗯。”藥老點點頭,“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當(dāng)年你們?nèi)齻€......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承明帝笑了笑,“藥老若是有話,不妨直說。”
藥老見此,也不拐彎抹角,“小翎,要是老夫在你心中還有些分量,請你看在老夫的份上,放過那些孩子吧。”
承明帝默了默,“可他們要謀我的權(quán),篡我的位。”
“那長公主呢?”
“我自有辦法應(yīng)對。”
藥老輕嘆一聲。
“那幾個孩子只是想要個清白罷了。他們沒有被仇恨沖昏了頭,還會想著為百姓謀一條生路,和你們當(dāng)初一樣,都是好孩子。”
承明帝沒有說話。
藥老放下白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盒子上被人刻上了一只老虎,歪歪扭扭的,看著很是笨拙粗糙,刻虎相的那人應(yīng)當(dāng)是以前從未干過這件事。
“打開看看。”
承明帝看著木盒上熟悉的雕紋,眼神微動,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藥老也不催他,又從袖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白瓷瓶,隨后站起身。
“聽說你的身體近些年不太好,這里面是強身健體的藥丸,你記得吃。若有需要,可去百家樓向我取藥。”
“這個木盒你應(yīng)當(dāng)還認(rèn)得,且打開看看吧。老夫還有要事,就先告辭了。”
承明帝凝望著木盒,沒有回答他。
藥老也不管他允不允,徑直往外走去。
承明帝將木盒握在手中,忽然問道:“序兒,他在百家樓還好嗎?”
“......”藥老停下腳步,沉默許久,才開口。
“命不久矣,無力回天。”
藥老走后,殿內(nèi)空空蕩蕩,連帶著吹進來的風(fēng)也多了幾分入骨的寒意。
承明帝最終還是將木盒打開了。
里面靜靜放著一個平安囊,一封信紙。
平安囊上繡著歪歪扭扭的小老虎,伸手從里面取出一物,是燕門城中緣回寺的五彩祈福石。
一封信紙,打開來看,只看得見兩個字。
【不悔】
承明帝手中攥著平安囊,目光停留在那兩個字上,久久不曾移開。
這上面的墨跡似乎已經(jīng)在這張信紙上存在了很多年,被人小心封存了很多年,沒有絲毫損毀。
最終在那個人預(yù)感到自己即將身死的前幾天,他將這封信紙和平安囊交給了藥老。
承明帝認(rèn)得這兩個字是誰寫的。
這是尚均護的字跡。
不悔。
不悔?
承明帝沉默半晌,把這兩樣?xùn)|西放回木盒之中,與暗格里的一摞又一摞信件放在一起,而后讓人把越竹叫了來。
“圣上有何吩咐?”
越竹屈身抱拳。
承明帝看著棋盤上的殘局,一臉淡然。
“從今以后,你不用叫人盯著他們了。”
只要不危害大虞社稷及其萬千百姓,他們想做什么,便由他們?nèi)プ觥?
承明帝原本是一眾皇子當(dāng)中最弱的一個,他能拼死沖出一條血路穩(wěn)坐龍椅,自然不會是什么墨守成規(guī)的人。
太子蕭清紀(jì)無才無德,祈王蕭清序命不久矣。
承明帝心想,且等著看吧。
看看他的龍椅,是否該換個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