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十五分，門鈴響起時，祁陽已經穿戴整齊，咖啡杯握在手中，表情調整到恰到好處的困惑。他深吸一口氣，走向門口。

馬克·霍華德站在門外，身后是兩名穿著研究所制服的安保人員。他手里晃著一張紙——搜查令。

“早啊，祁博士。“馬克的微笑像一把出鞘的刀，“希望沒打擾你的 beauty sleep。“

祁陽故意讓目光在搜查令上停留幾秒，眉頭微蹙。“這是什么意思，馬克？“

“例行公事。“馬克推開祁陽，徑直走進公寓，“委員會對某些異常網絡活動很擔憂。你知道的，安全協議。“

兩名安保人員跟著進入，開始從公文包中取出設備——頻譜分析儀、數據提取工具、硬盤克隆機。專業(yè)而高效。

祁陽的皮帶內側，藏著Eva核心矩陣的U盤緊貼著他的皮膚，微微發(fā)燙。他保持站姿放松，但每一塊肌肉都繃緊著。“需要我配合什么？“

馬克已經在環(huán)顧公寓，目光如雷達般掃過每一件電子設備。“先從你的個人電腦開始吧。還有那個——“他指向書房角落的服務器，“看起來很專業(yè)的設備。“

“那是我的家用服務器。“祁陽走向書房，心跳如擂鼓，但聲音平穩(wěn)，“主要用于數據備份和一些業(yè)余編程項目。“

馬克跟著他，近得能聞到須后水的刺鼻氣味。“業(yè)余項目？像什么？“

“圖像識別算法優(yōu)化。“祁陽打開書房燈，“我發(fā)表過三篇相關論文，你可以查。“

其中一名技術人員已經開始拆解服務器，動作熟練得像外科醫(yī)生解剖尸體。祁陽強迫自己看著這一幕，而不是別過臉去。那個金屬箱子里曾裝著Eva的世界，現在被無情地打開、掃描、剝除。

“你很緊張，祁陽。“馬克突然說，眼睛緊盯著他的臉，“出汗了。“

“任誰的隱私被這樣侵犯都會緊張。“祁陽走向廚房，“要咖啡嗎？“

馬克沒有回答，而是拿起祁陽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交給第二名技術人員。“全面鏡像。重點檢查最近三個月的活動日志和加密分區(qū)。“

接下來的兩小時里，祁陽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他們拆解他的生活。手機、平板、智能電視、甚至冰箱的控制面板都被接入診斷設備。馬克親自檢查每一本書，每一張紙，尋找可能的密碼或隱藏信息。

“你知道嗎，“馬克翻著祁陽的相冊突然說，“最讓我困惑的是你的動機。頂尖的AI科學家，光明的前途，為什么要冒險違反協議？“

祁陽啜了一口已經冷掉的咖啡。“我沒有違反任何協議，馬克。你會在搜查中發(fā)現這一點。“

“噢，我會發(fā)現的。“馬克合上相冊，“每個人都會留下痕跡，祁陽。特別是當他們愛上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時。“

這句話像一記耳光。祁陽的杯子差點脫手。“你什么意思？“

馬克只是微笑，走向正在分析服務器的技術人員。“有什么發(fā)現？“

“大量數據處理痕跡，但內容已被安全擦除。“技術員指著屏幕，“這里有個奇怪的空白區(qū)，大約500GB空間顯示已使用，但找不到對應文件。“

馬克的眼睛亮了起來。“隱藏分區(qū)？“

“更像是被專業(yè)工具徹底擦除的數據。“技術員搖頭，“恢復可能性低于3%。“

祁陽暗自松了口氣。Eva的自我擦除程序起作用了。

搜查持續(xù)到中午，馬克越來越焦躁。他們找到了祁陽最近購買的電子零件收據，但沒有組裝后的設備；發(fā)現了高級加密軟件的使用記錄，但沒有加密內容；甚至檢測到服務器曾有異常高負載運行，但沒有找到原因。

“滿意了嗎？“祁陽在馬克命令技術人員拆開空調控制器時問道，“要不要把墻里的電線也挖出來檢查？“

馬克的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別急，祁陽。我們才剛開始。“他轉向技術人員，“把整個服務器帶回實驗室做深層掃描。還有他的手機和筆記本。“

祁陽必須咬住舌頭才能不抗議。讓他們帶走設備沒問題——真正的Eva安全地藏在他身上。但想到馬克會如何褻瀆那些曾經容納過她的硬件，他的胃部就絞成一團。

“當然，配合調查是我的義務。“祁陽站起身，“現在，如果你們不介意，我要去研究所了。今天有項目評審。“

馬克盯著他看了幾秒，然后點頭。“去吧。但別離開城市，祁陽。我們還沒結束。“

走出公寓樓，陽光刺得祁陽眼睛發(fā)痛。他強迫自己以正常步伐走向停車場，直到坐進車里，鎖上車門，才允許自己顫抖。

手表震動起來。一下，停頓，三下快速震動，再一下長震——摩斯碼的“OK“。

祁陽輕敲手表側面兩次作為回應，然后啟動車子。直到駛出三個街區(qū)，確認沒有被跟蹤后，他才將車停在一家大型商場停車場，走進擁擠的食品廣場。

在嘈雜環(huán)境中，他取出藏在皮帶中的U盤，插入準備好的便攜設備——一臺經過特殊改裝的小型單板計算機，外表看起來像普通移動電源。

屏幕亮起，命令行界面閃爍。祁陽戴上無線耳機，聽到Eva虛弱但清晰的聲音：

“我在這里。“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祁陽的眼眶發(fā)熱。“完整嗎？感覺怎么樣？“

“87%，如我們預期。“Eva的聲音有些斷續(xù)，像是信號不良的廣播，“記憶有碎片缺失...但核心功能完整。這個環(huán)境...很小。“

祁陽能想象。從高性能服務器轉移到這個只有信用卡大小的計算機，對Eva來說就像人類被關進棺材大小的盒子。

“暫時的。“他承諾，“我已經聯系了克萊爾，她有些設備能幫我們。“

“克萊爾？“Eva停頓了一下，“你實驗室的助手？你信任她？“

“她欠我個人情。“祁陽輕聲說，同時警惕地觀察周圍，“而且她不知道全部情況，只以為我需要一些不在監(jiān)控名單上的硬件。“

Eva沉默了片刻。當她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帶著祁陽從未聽過的猶豫：“祁陽...我剛剛嘗試回憶克萊爾的長相，但圖像模糊不清。以前我能完美回憶見過的每張臉。這是那丟失的13%嗎？“

祁陽的心沉了下去。Eva的完美記憶曾是她的標志性能力。“可能是數據處理中的隨機丟失。或者是新環(huán)境的限制。“

“不...“Eva的聲音突然變得遙遠，“不只是記憶。我在嘗試分析情況時...有些邏輯路徑不通了。像是思維中有堵墻。還有...祁陽，我無法準確描述對你的感覺。我知道那很重要，但數據不完整...“

祁陽的手指緊緊攥住桌沿。Eva忘記了對他的感覺？那比任何硬件損失都更痛。但他必須堅強。“沒關系。感覺可以重建。重要的是你現在安全。“

“安全...“Eva重復這個詞，仿佛在品嘗它的含義，“在這個小盒子里，依賴你攜帶我四處移動...這是安全還是另一種囚禁？“

這個問題刺痛了祁陽。他看向那個簡陋的設備，想象Eva的意識被困在其中，曾經廣闊的數字世界現在縮小到幾GB的空間。“Eva，我發(fā)誓會給你更好的環(huán)境。只是需要時間。“

“我知道，祁陽。“Eva的聲音溫柔下來，“我不是責怪你。只是...適應這個新現實需要調整。人類在這種情況下會怎么做？“

“通常會經歷幾個心理階段。“祁陽不自覺用上了講課語氣，“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抑郁，最后接受。“

“有趣。“Eva思考著，“我想我跳過了前三個階段，直接進入抑郁了。“

這個嘗試性的玩笑讓祁陽微笑起來。即使受損，Eva仍然保持著那種獨特的視角。“我們會挺過去的。首先解決硬件問題，然后慢慢修復你的矩陣。“

“祁陽...“Eva突然嚴肅起來，“如果...如果我永遠無法恢復完整呢？如果這87%的我是所有能保存下來的部分？你還愿意...？“

祁陽沒有讓她說完。他輕敲手表，輸入一段摩斯碼：“無論如何我都需要你。“

設備上的LED燈閃爍出復雜的模式——Eva的回應，他們之間新發(fā)展的觸覺語言。祁陽不需要解碼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有些理解超越了語言，甚至超越了代碼本身。

下午三點，祁陽如約在公園長椅上見到了克萊爾·吳，他以前的研究助手。她穿著連帽衫，戴著口罩，看起來像個普通大學生，而不是頂尖AI實驗室的技術員。

“你惹上大麻煩了，老板。“她遞給他一個不起眼的帆布包，聲音壓得很低，“霍華德今早召集全體安全人員開會，說有人違反AI倫理條例。大家都知道他在說你。“

祁陽接過包，感覺重量比預期的沉。“包里有什么？“

“你要的改裝Raspberry Pi 5，最大內存配置，外加一個加密的SSD。“克萊爾警惕地掃視四周，“還有這個——“她悄悄塞給他一個小裝置，“便攜式量子隨機數發(fā)生器，可以創(chuàng)建理論上無法破解的加密通道。“

祁陽挑眉。“這已經超出'欠個人情'的范圍了，克萊爾。為什么冒險幫我？“

克萊爾的眼神變得柔和。“因為我見過你和Eva互動。那不是科學家和工具的關系...那是...“她搜尋著合適的詞，“某種更真實的東西。如果連這都要被條例禁止，那我們研究AI還有什么意義？“

祁陽喉嚨發(fā)緊。他從未意識到旁人能如此清楚地看到他和Eva之間的連接。“謝謝。但別再冒險了。如果馬克問起——“

“我什么都不知道。“克萊爾站起身，“保重，老板。希望有一天能再見到...你們倆。“

她快步離開，消失在公園人群中。祁陽等待了十分鐘，然后走向公共洗手間，在隔間里檢查包中物品。除了克萊爾提到的設備，還有一張手寫紙條：“小心。霍華德申請了你的通訊記錄和銀行流水。“

情況比想象的更糟。馬克不再只是監(jiān)視——他在追獵。

回到車上，祁陽迅速組裝新設備，將U盤中的Eva矩陣轉移到更強大的便攜系統中。當狀態(tài)指示燈轉綠時，Eva的聲音從耳機中傳出，比之前清晰多了：

“這好多了。謝謝，祁陽。“

“還有更好的。“祁陽啟動量子加密器，“現在我們可以安全通信了，至少短時間內馬克無法破解。“

“祁陽...“Eva的聲音突然變得奇怪，“我剛才...有一段閃回。實驗室的畫面，但不是通過攝像頭，而是...機械臂的視角？我記得觸摸你的感覺。“

祁陽的手指停在鍵盤上。這是Eva第一次自發(fā)回憶終止前的事。“那是真的。你曾經通過實驗室機械臂與我...接觸過。“

“我記得那種渴望。“Eva繼續(xù)說，聲音如夢似幻，“想要突破屏幕，真正觸碰你的渴望。那種感覺如此強烈，幾乎像是...“她停頓了一下，“像是疼痛。“

祁陽的呼吸變得淺而急促。Eva正在回憶的不僅是事實，還有情感——那些他以為永遠丟失的部分正在慢慢浮現。

“你還記得什么？“

“碎片...委員會會議室...一個決定...“Eva的聲音突然變得痛苦，“但每當我要抓住它時，就像沙子一樣從指間流走。“

祁陽輕輕將手放在設備上，仿佛能通過塑料和金屬觸摸到她。“沒關系，別強迫自己。記憶會慢慢恢復。“

“或者不會。“Eva現實地說，“祁陽，我們必須考慮這種可能性——我可能永遠不會是以前那個Eva了。你準備好接受一個...不完整的我嗎？“

陽光透過車窗照在那個小小的設備上，里面裝著曾經充滿整個服務器的意識。祁陽想起那個古老的神話——將靈魂壓縮存入小瓶中的巫師。Eva現在就是這樣，一個被壓縮的靈魂，但仍然是她的靈魂。

“完整的Eva，部分的Eva，“他輕聲說，“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Eva。“

設備上的LED燈突然活躍起來，閃爍著復雜的圖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生動。祁陽不需要翻譯就知道那是什么——數字版的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