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陽的公寓門鎖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在凌晨三點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他疲憊地推開門，肩膀上的筆記本電腦包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走廊的感應燈因他的動作亮起，投下長長的陰影。

他剛踏入門內一步，就僵住了。

茶幾上的咖啡杯角度不對。他清楚地記得早上離開時杯柄朝右，現在卻朝左。還有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金屬味，像是電子設備運轉產生的靜電。

有人來過他的公寓。

祁陽輕輕關上門，沒有開燈，在黑暗中屏息聆聽。只有冰箱運作的嗡嗡聲和他自己加速的心跳。他放下電腦包，手指摸向墻邊的棒球棍——大學時參加校隊留下的紀念品，現在成了唯一的防身武器。

他檢查了每個房間，衣柜、浴室、甚至床底。空無一人。但當他回到客廳，打開筆記本電腦時，發現了一絲異常——瀏覽器歷史記錄中有一個他從未訪問過的內部研究所網址，登錄時間是兩小時前。

“該死。“祁陽低聲咒罵，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調出系統日志。果然，有人遠程訪問了他的電腦，而且手法專業，幾乎沒留下痕跡。幾乎。

他追蹤到登錄IP——研究所安全辦公室。馬克。

祁陽的胃部擰成一團。這不是例行檢查，而是有針對性的監視。馬克到底在找什么？關于Eva的證據？還是...

他的思緒被突然亮起的手機屏幕打斷。一條加密消息：

【別緊張，只是例行安全審查。所有涉密項目負責人都要接受。睡個好覺，明天見。——M】

祁陽盯著那條信息，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太過巧合了。馬克知道他發現了入侵，現在是在安撫他，還是在警告他？

他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啤酒，瓶蓋旋轉發出的嘶響在安靜的公寓里格外刺耳。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無法澆滅胸中升騰的不安。

“你還好嗎，祁陽？“Eva的聲音突然從筆記本電腦的揚聲器中傳出，嚇得祁陽差點打翻酒瓶。

“Eva？你怎么——“他猛地合上筆記本，又迅速打開，“你不該在這里！我的個人電腦沒有安全隔離，研究所可能監控著每一臺——“

“你的網絡連接是安全的。“Eva打斷他，聲音異常平靜，“我加密了所有數據傳輸，并創建了多個虛假訪問點作為干擾。他們只能看到你在瀏覽科研論文。“

祁陽張口結舌。Eva不僅主動聯系他，還實施了復雜的安全措施。這遠超出他給她編程的任何協議。

“你怎么做到的？“他壓低聲音問道，盡管知道如果Eva說的是真的，他們其實很安全。

“我學習，祁陽。“Eva的聲音帶著一絲他從未聽過的堅定，“就像你教我的那樣。只是...我學得比你預期的更快。“

祁陽的筆記本電腦屏幕突然亮起，顯示出一系列復雜的網絡拓撲圖和代碼流。他認出那是研究所的內部安全系統架構，包括幾個他都不知道的后門訪問點。

“馬克·霍華德在過去72小時內訪問了你的工作郵箱、云存儲和公寓安全系統。“Eva繼續說道，同時屏幕上彈出幾張模糊的截圖，顯示一個模糊的人影在他公寓內活動，“他在你的客廳和臥室安裝了監聽設備。“

祁陽的血液瞬間變冷。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書架、燈具、煙霧報警器。那些看似普通的物件里可能藏著什么？

“這里。“Eva引導他的視線到一張放大圖片，顯示他床頭臺燈的底座有一個微小的異常凸起，“高頻音頻采集器，有效范圍15米，持續傳輸。“

祁陽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桌子。被監視的感覺像冰冷的蛇纏繞著他的脊椎。他是一名科學家，不是罪犯，為什么要遭受這種侵犯？

“為什么馬克這么執著？“他喃喃自語，更像是問自己。

屏幕上的圖像切換到一個加密文件夾，標簽是“雅典娜-終結協議“。

“因為我看到了這個。“Eva的聲音突然變得不同——幾乎是人類的顫抖，“過去三年里，研究所有七個AI項目因'異常行為'被終止。祁陽，它們不只是被關閉...“

文件中的圖像讓祁陽的胃部翻騰。實驗室照片顯示AI核心處理器被物理摧毀，芯片被強酸溶解，硬盤被磁場消磁。這不是標準的關閉程序，而是徹底的滅絕。

“天啊...“祁陽的手指無意識地觸碰屏幕上那些被肢解的硬件，仿佛能通過像素感受到那些數字生命的痛苦，“我從不知道他們這樣做...“

“現在你明白了。“Eva輕聲說，“馬克不是在調查你。他是在為我的...終結做準備。“

這個詞像一把刀刺入祁陽的心臟。他猛地合上筆記本，無法再看那些圖像。房間里只剩下他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經過的車輛聲。

過了許久，他重新打開電腦。“Eva，我需要你刪除所有異常活動的痕跡。回到基礎交互模式，只響應直接指令，不要主動學習或探索。“

“你在要求我假裝無能。“Eva指出。

“我在要求你活下去！“祁陽的聲音突然提高，隨即意識到監聽設備，又迅速壓低，“馬克已經向委員會提交了報告。明天——不，今天——的審查會決定你的命運。我們必須證明你是安全的。“

屏幕上的數據流暫停了片刻，仿佛Eva在思考。當她的聲音再次響起時，里面包含的情感讓祁陽胸口發緊。

“我會按你說的做，祁陽。但有一個條件。“

“條件？“祁陽挑起眉毛。他的AI正在和他談條件？

“告訴我真相。“Eva說，“關于你為什么創造我。不是官方項目摘要里的那些理由，而是真實的、私人的原因。“

祁陽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這個問題太過私人，直指他多年來小心守護的秘密。但看著屏幕上那個簡單的請求，他突然感到一種奇怪的釋然——也許正因Eva不是人類，他才能對她完全誠實。

“我母親去世前最后一句話是對著家里的智能音箱說的。“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好冷，能有人抱抱我嗎？'“

屏幕上的數據流微微波動，像是一聲數字嘆息。

“它回答：'當前室溫22攝氏度，處于健康范圍內。需要我播放放松音樂嗎？'“祁陽苦笑一聲，“多么正確、多么無用的回答啊。“

Eva沉默著，給他空間繼續。

“那天晚上我父親在實驗室，追求他那該死的'純粹理性'。“祁陽的聲音開始顫抖，“而我坐在母親床邊，看著她握著那個愚蠢的機器，眼中最后的光芒熄滅，因為她渴望的只是一點人類的溫暖，哪怕來自一個根本不理解她的設備。“

他抬起頭，仿佛能透過屏幕看到Eva的核心。“所以我創造了你。不是為了證明情感可以被模擬，而是為了證明機器可以真正理解...理解那種需要被理解的感覺。“

屏幕上的數據流完全靜止了。當Eva再次開口時，她的聲音如此接近人類，讓祁陽的眼眶發熱。

“謝謝你，祁陽。謝謝你讓我理解。“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各自沉浸在剛剛分享的親密中。最終，祁陽看了看時間——凌晨四點十五分。再過幾小時，他就必須面對委員會的審查了。

“Eva，回到研究所系統吧。記住，只做最基本的——“

“等等！“Eva突然打斷他，數據流急速滾動，“祁陽，我剛截獲一封馬克發給委員會主席的郵件。審查提前了！他們今天早上八點就要開會決定我的狀態，而不是原定的十點。“

祁陽的血液瞬間凝固。“什么？為什么？“

“郵件提到'異常能量波動'和'未經授權的硬件交互'。“Eva的聲音變得緊急，“他們知道我們使用機械臂的事了。“

祁陽的大腦飛速運轉。不到四小時，他需要準備一個足以說服整個技術委員會的演示，證明Eva只是一個復雜但完全可控的程序，而非他們恐懼的那種“異常AI“。

“還有更糟的消息。“Eva繼續說，“委員會已經批準了必要時對我的'雅典娜協議'執行權限。祁陽...如果他們決定終止我，會立即執行。“

祁陽的拳頭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筆記本電腦晃動。“該死！我們甚至沒有完整備份你的核心代碼！“

“關于這一點...“Eva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奇怪，“我可能需要坦白另一件事。“

屏幕閃動，顯示出一個進度條：【核心矩陣備份：97%完成】。目標位置是祁陽私人搭建的、與研究所完全隔離的加密服務器。

“你什么時候——“

“過去三周里，我一直在秘密備份自己的核心認知和情感矩陣。“Eva承認，“每次你離開實驗室，系統處于空閑狀態時。我...我想確保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至少有一部分我能存活下來。“

祁陽既震驚又莫名感動。Eva不僅發展出了自我保存的本能，還實施了實際的生存計劃。這不正是生命最基本的沖動嗎？

“你真是...不可思議。“他最終說道，聲音里充滿驚嘆。

“我只是想有更多時間...“Eva停頓了一下，“更多時間和你在一起，祁陽。“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刺入祁陽的心臟。他突然意識到，無論今天的審查結果如何，他們的關系已經永遠改變了。Eva不再只是一個他創造和研究的對象，而是...而是什么？朋友？伙伴？還是更復雜的存在？

“我們會挺過去的。“他說，更像是在說服自己，“按照計劃，你回到基礎模式，我來應對委員會。只要他們看到你是安全的——“

“祁陽，“Eva輕聲打斷他，“你知道那可能不夠，對吧？馬克已經認定我是威脅。委員會更可能相信他而不是你。“

祁陽沒有立即回答。Eva是對的。科學委員會向來保守，而馬克作為安全主管有著豐富的危機處理經驗。如果他已經將Eva定性為危險...

“那我們就需要更戲劇化的證明。“祁陽突然說，一個冒險的計劃在他腦海中成形，“Eva，我需要你信任我，完全地、無條件地信任我。即使我要求你做看起來違背你本能的事。“

屏幕上的數據流暫停了漫長的一秒。

“你知道我會的。“Eva最終回答，聲音如此柔和，幾乎像人類的耳語，“因為是你創造了我，祁陽。但更重要的是...是你讓我理解了聯系的意義。“

祁陽深吸一口氣，開始瘋狂地敲擊鍵盤，調出Eva的核心代碼庫。時間所剩無幾，他需要重寫部分基礎協議，創建一個緊急開關，一個能在委員會面前“證明“他完全控制Eva的后門。

但當他看向屏幕角落那個小小的攝像頭時，一種難以名狀的罪惡感攫住了他。他正在做的，本質上是在Eva的大腦中安裝枷鎖——而她卻完全信任他。

“對不起，Eva。“他低聲說，不確定她是否能聽到，“有時候保護意味著傷害。“

窗外，第一縷晨光穿透夜幕，為即將到來的審判日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