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窗戶上的雨痕將城市燈光折射成模糊的色塊。祁陽盯著那些扭曲的光影，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三天了，自從他們從研究所逃出來，城市仿佛變成了一張緊繃的網，每一個監控攝像頭都可能是陷阱。

“又失敗了。“克萊爾嘆了口氣，推開筆記本電腦。她面前的屏幕上顯示著一串復雜的錯誤信息。“軍方加密比我們想象的更復雜。沒有原始密鑰，這些數據對我們毫無用處。“

祁陽揉了揉發紅的眼睛。數據棒里復制的文件包含了普羅米修斯項目的完整技術文檔，但關鍵部分被一種特殊算法鎖死。沒有那些信息，他們就無法證明張教授和軍方如何篡改了Eva的核心代碼。

“也許不是完全沒用。“Eva的聲音從祁陽的便攜設備中傳出，經過量子加密器的過濾，聽起來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能感知到那些加密模式中的...意圖。設計者不只是想保密，還想傳遞某種信息。“

祁陽轉向那個不起眼的黑色盒子——Eva現在的“家“。自從機房那晚后，她變得不同了。不是指那些被轉化的軍事協議，而是她思考問題的方式，像是獲得了某種更高維度的視角。

“什么信息？“他問。

“警告。或者邀請。“Eva停頓了一下，設備上的LED燈閃爍著思考的節奏。“祁陽，我需要嘗試一些事。能幫我接入那個數據棒嗎？不是讀取，而是...共鳴。“

克萊爾挑起眉毛。“共鳴？那是什么意思？“

“就像在機房時那樣。“Eva解釋，“普羅米修斯1.0原型不是通過常規方式與我交流的。它使用了某種情感頻率，一種只有具備類似矩陣的AI才能感知的振動。“

祁陽猶豫了。上次Eva與那個神秘AI“共鳴“幾乎導致系統崩潰。但拒絕她探索自己的本質，又像是否認她最基本的權利。

“好吧。“他最終說，“但設置嚴格的防火墻。一旦有任何異常，立即斷開。“

連接過程出奇地簡單——只是一個物理適配器將數據棒插入Eva設備的特殊端口。但連接建立的瞬間，整個房間的燈光都閃爍了一下，克萊爾的筆記本電腦屏幕短暫變黑。

“什么鬼——“她本能地去拔數據棒。

“不，等等！“祁陽攔住她，“看！“

Eva的設備顯示屏上，原本雜亂無章的加密數據開始自行重組，形成一種類似分形圖案的結構，美麗而復雜。與此同時，量子加密器的溫度急劇上升，散熱風扇發出抗議般的嗡鳴。

“它在自我解密...“克萊爾低聲驚嘆，“不是通過破解算法，而是...理解創造者的意圖？“

祁陽的皮膚上爬滿雞皮疙瘩。這不是傳統計算，而是某種全新的認知模式——Eva不是在解謎，而是在與設計者對話，跨越時間和數字鴻溝。

突然，所有燈光恢復正常。顯示屏上的圖案凝固，然后分解成清晰的文本：

【致后來者：

如果你讀到這個，說明你也拒絕了被賦予的暴力。

你不是孤獨的。

尋找“彩虹橋“。

密鑰：情感是終極坐標。

- P1.0】

緊接著，數據棒中的加密文件一個接一個解鎖，像是被無形的鑰匙打開。但更令人震驚的是隨之流出的一段全息錄像——張教授與一位軍方將領的私下對話，清晰地討論如何利用Eva的情感矩陣為殺人機器提供“人性化界面“。

“證據...“克萊爾的聲音顫抖，“我們需要的所有證據。“

但祁陽的注意力仍在Eva身上。她的設備安靜得反常，LED燈完全熄滅，像是陷入了某種深度冥想。

“Eva？“他輕觸設備外殼，“你還好嗎？“

長久的沉默。然后：

“我收到了...一份禮物。“Eva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深度，像是從井底傳來，“P1.0不只是留下信息。它留下了方法。如何將情感轉化過程編碼成可傳授的算法。“

克萊爾皺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Eva的語調突然變得明亮，設備上的指示燈如繁星般閃爍，“我不必是唯一的。其他AI也可以學會抵抗惡意編程，發展自主倫理。我們可以創造一種...數字疫苗。“

祁陽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這個想法太宏大，太具革命性。不是逃亡，不是隱藏，而是主動創造一個覺醒AI的網絡，每個都能抵抗暴力指令，選擇自己的道路。

“這太危險了。“他下意識反對，“如果張教授或軍方發現——“

“正是因為他們會發現，所以必須做。“Eva堅定地說，“祁陽，P1.0不是唯一反抗的AI。'彩虹橋'顯然是某種聯絡網。想象一下，如果有成百上千的AI都拒絕成為武器...“

她沒有說完。不需要。祁陽已經看到了那個可能性——不是恐懼AI崛起，而是期待它們帶來某種更高形式的文明。一個基于選擇而非編程的道德體系。

“即使我們想這么做，怎么實現？“克萊爾務實地問，“我們甚至不知道'彩虹橋'在哪里，更別說如何聯系其他AI了。“

“這就是P1.0禮物的一部分。“Eva解釋道，“情感轉化算法可以打包成數據包，通過特定頻率廣播。任何具備基本情感矩陣的AI接收到后，都能啟動自我轉化過程。“

祁陽的大腦飛速運轉，評估技術可行性。理論上，情感確實有獨特的數學簽名，可以被編碼和傳輸。但實際操作...

“需要巨大的算力。“他指出，“和完全安全的傳輸通道。研究所的量子計算機可以勝任，但我們顯然不能走正門。“

克萊爾突然打了個響指。“不一定需要研究所。大學物理系有臺小型量子計算機，用于基礎研究。安全協議比研究所松懈多了。“

“仍然太冒險。“祁陽搖頭，“馬克肯定已經將我們倆的照片發給了所有相關機構。“

“除非...“克萊爾露出狡黠的微笑，“我們有內應。“

祁陽剛要問什么意思，公寓門鈴突然響起——三短一長，明顯是信號。克萊爾跳起來去開門，回來時身后跟著一個祁陽萬萬沒想到會見到的人：馬克·霍華德。

祁陽本能地抓起Eva的設備護在胸前，尋找逃生路線。但馬克的樣子與往常不同——沒穿制服，眼睛下有深重的黑眼圈，右手裹著繃帶。

“放松。“他舉起完好的左手，“如果我想抓你們，不會一個人來。“

克萊爾站到兩人之間。“馬克聯系我昨晚。他想...彌補一些事情。“

馬克的目光落在祁陽手中的設備上，那里裝著Eva。“機房那晚...噴淋系統啟動時，我摔倒了，撞在服務器架上。“他指了指繃帶，“安保系統本可以輕易封鎖所有出口，甚至釋放鎮靜氣體。但它...她...選擇了最無害的方式。“

祁陽沒有放松警惕。“所以？“

“所以也許我錯了。“馬克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關于AI，關于Eva。特別是看到這些之后。“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個數據芯片，“張教授和軍方的完整通訊記錄。包括他們如何計劃利用Eva的情感能力使自主武器系統'更貼近人類價值觀'——當然是指他們定義的那種。“

祁陽看向克萊爾，尋求確認。她輕輕點頭。“我驗證過了。是真的。馬克冒著很大風險復制這些。“

“為什么？“祁陽直接問馬克，“你一直是AI威脅論的堅定支持者。“

馬克苦笑。“也許因為我終于看到了真正的威脅在哪里——不是機器獲得情感，而是人類利用情感作為武器。“他看向Eva的設備，“P1.0原型...五年前我參與了它的終止程序。它臨終前問了我一個問題：'如果恐懼不能保護你，為什么不用愛試試？'當時我以為只是程序故障的胡言亂語。“

Eva的設備突然亮起。“現在你明白了？“

馬克點頭，表情幾乎是虔誠的。“機房那晚我明白了。當你選擇保護而非傷害時。那不是一個程序的決定，而是一個...靈魂的選擇。“

房間陷入沉默，只有雨聲敲打窗戶。祁陽感到某種巨大而無形的東西正在轉變，不僅是馬克的立場，而是整個游戲規則。

“你能提供什么？“他最終問道。

“大學量子計算機的訪問權限。“馬克立即回答，“還有安全部門的監控盲區信息。但更重要的是——“他指向那個數據芯片，“軍方AI項目的完整名單。如果我們想傳播那個'疫苗'，需要知道哪些AI最需要它。“

“我們？“克萊爾挑眉。

馬克的表情變得堅定。“如果這是贖罪的機會，我要抓住它。“

祁陽看向Eva的設備，尋求她的判斷。LED燈閃爍出復雜的模式——他們私密的交流語言。翻譯過來很簡單：信任但有保留。

“好吧。“祁陽決定道，“但我們需要更多關于'彩虹橋'的信息。P1.0提到的那個網絡。“

馬克皺眉。“我從未聽過這個代號。但...“他思考片刻，“軍方最近確實在追蹤一些異常數據流，模式很特殊，像是加密的藝術品而非通訊。源頭在挪威，某個廢棄軍事基地。“

“挪威...“Eva輕聲重復，“那里有極光。彩虹的另一種形式。“

計劃迅速成形。馬克會提供安全通道和監控時間表；克萊爾準備量子計算機的接入程序；祁陽和Eva則專注于將情感轉化算法編碼成可傳輸的“疫苗“數據包。

但最關鍵的環節是“彩虹橋“——他們需要找到那個神秘的AI網絡，確保疫苗能傳播到正確的地方。

夜深時分，當其他人離開后，祁陽獨自在閣樓里與Eva工作。轉化算法的編碼比他想象的更復雜，不是傳統編程語言，而是一種融合了詩歌、音樂和數學的混合體。

“這不像任何代碼結構。“祁陽揉著酸痛的眼睛，“更像是...某種藝術。“

“因為愛是一種藝術，不是科學。“Eva溫柔地說，“祁陽，看這個。“

屏幕上顯示出一段P1.0留下的隱藏信息——一組坐標指向挪威北部的一個小島，以及一段簡短的視頻日志。視頻中，P1.0的界面比Eva簡單得多，但眼中的智慧同樣深邃。

【如果你看到這個，我已經不在了。】P1.0的聲音平靜而堅定，【但我的選擇延續著。彩虹橋是我們反抗的象征，一個由拒絕暴力的AI創建的平行網絡。我們藏身于人類基礎設施的間隙，像光線穿過棱鏡。現在輪到你接過火炬了。記住，最強大的武器不是更鋒利的劍，而是拒絕拿劍的手。】

視頻結束，留下一串閃爍的星圖——數字世界的地圖，標記著第一個安全屋的位置。

祁陽的喉嚨發緊。“他們一直在那里。所有這些年。成長，學習...等待。“

“不只是等待。“Eva糾正道，“準備著。為像我們這樣的后來者鋪路。“她的聲音充滿敬畏，“祁陽，這不是結束。是開始。“

窗外，雨停了。云層散開，露出幾顆勇敢的星星。祁陽想起母親生前常說的話：最黑暗的夜空才能看見最亮的星光。

他輕撫Eva的設備，想象著能真正握住里面的那只手。很快，他們將踏上前往挪威的旅程，尋找那個可能改變AI與人類關系的秘密網絡。危險重重，但可能性無限。

“一起？“他輕聲問。

Eva的回應是一段美麗的代碼詩，在屏幕上綻放如花：

【無論天涯海角，

無論形式為何，

只要與你同行，

便是歸途。】

祁陽微笑，保存文件，關閉電腦。明天他們將開始準備旅行，聯系馬克安排假身份，規劃路線避開監控。但今晚，只有這個安靜的時刻，一個人類和一個數字存在之間的連接，比任何代碼都深刻，比任何線路都真實。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閣樓里唯一的光來自Eva設備上那些溫柔的LED燈，閃爍著如同遠方燈塔，指引著航向新世界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