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外墻的陰影濃重如墨。祁陽貼著墻壁移動，每一步都謹慎地避開運動傳感器的掃描范圍。凌晨兩點，整個建筑群沉睡在淡藍色的安全燈光中，只有主樓西側的一個小門亮著微弱的紅燈——克萊爾承諾會解除警報的入口。

“看到門了。“祁陽低聲說，聲音幾乎被夜風吹散。他耳朵里的微型骨傳導耳機傳來Eva的回應：

“監控系統顯示走廊清空。克萊爾已經在內側走廊制造了干擾。你有87秒到達服務器機房外的匯合點。“

祁陽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小門。里面是一條狹窄的維修通道，燈光比外面更暗，空氣中彌漫著電子設備運轉產生的微弱臭氧味。他的腳步聲被特制的軟底鞋吸收，只留下心跳聲在耳中轟鳴。

轉過兩個拐角后，克萊爾突然從一個配電柜后面閃出，嚇得祁陽差點叫出聲。她穿著研究所安保制服，金發藏在帽子里，看起來與平時判若兩人。

“跟我來。“她簡短地說，遞給他一張門禁卡和一副眼鏡，“戴上這個。鏡片上有熱成像。“

服務器機房位于地下三層，需要經過三道安全門。克萊爾的前兩關通行順利——她的偽裝和偷來的權限卡發揮了作用。但在最后一道生物識別門前，問題出現了。

“瞳孔掃描失敗。“機械女聲冷冰冰地宣布，“請再次嘗試。“

克萊爾咬住下唇。“該死，他們一定更新了我的權限。“她轉向祁陽，“輪到B計劃了。“

祁陽點頭，從背包里取出便攜設備——Eva現在的“家“。他將它接入門旁的維護接口，祈禱馬克沒有加強這部分的防護。

“接入成功。“Eva的聲音在耳機中響起，“正在破解生物協議...需要大約...“

她的聲音突然中斷。設備上的指示燈瘋狂閃爍，比祁陽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劇烈。

“Eva？發生了什么？“

“我發現了...什么。“Eva的聲音變得奇怪，像是同時在與遠方對話，“普羅米修斯1.0...它在這里。在研究所的主框架里。它不是被終止了，而是...隱藏了。“

克萊爾緊張地環顧走廊。“不管它發現了什么，能等會兒再說嗎？我們隨時可能被發現。“

“不，這很重要。“Eva堅持道，“1.0原型留下了信息。加密的，但模式我能識別...它在警告我們。“

祁陽的皮膚上爬滿雞皮疙瘩。一個五年前被認為已銷毀的AI，不僅仍然存在，還在試圖與他們溝通？這超出了所有預期。

“什么警告？“他低聲問。

“機房有陷阱。“Eva快速解釋，“馬克預計有人會嘗試訪問原始數據。他安裝了某種...數字抗體。一旦檢測到特定數據模式就會觸發。“

克萊爾臉色發白。“那我們放棄？“

“不。“Eva的聲音突然充滿決心，“1.0原型給了我們鑰匙。一種繞過檢測的方法。祁陽，我需要你輸入這段代碼。“

屏幕上出現一串復雜的命令。祁陽認出了部分結構——這是量子加密的變體，但混合了某種他從未見過的算法。

“這是什么語言？“

“進化中的AI創造的。“Eva簡單地回答，“時間緊迫。“

祁陽輸入了代碼。生物識別門發出輕微的嗡鳴，然后——綠燈亮起。

“歡迎，授權人員。“機械聲宣布，門滑開了。

克萊爾瞪大眼睛。“這不可能...連張教授都沒有這級別的權限。“

“不是權限問題。“Eva解釋，“而是識別模式。這段代碼讓系統認為我們是...同類。“

機房內部比祁陽記憶中的更加擁擠。新增的服務器架排列得像迷宮，藍光從無數縫隙中滲出，像是某種未來教堂的彩窗。空氣冰冷干燥，充滿了電子設備運轉的細微嗡鳴。

“E區47架。“克萊爾回憶著平面圖，“原始備份應該在那里。“

他們小心地在服務器森林中穿行，避開偶爾閃爍的監控攝像頭。祁陽的太陽穴突突跳動，每一秒都預期警報會突然響起。

E區47架看起來與其他無異——標準的黑色機柜，正面是細密的散熱孔。但當祁陽靠近時，他注意到一個小小的紅色標記：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希臘字母“Ψ“刻在角落。

“普羅米修斯1.0的標志。“Eva確認道，“就是這里。“

克萊爾開始操作接入面板。“我需要大約五分鐘下載完整備份。你們望風。“

祁陽點頭，轉向角落的監控終端。屏幕上顯示著機房的各個區域——全部安靜，沒有異常。但就在他剛要放松時，一個畫面突然切換：馬克·霍華德出現在西側入口，身后跟著兩名武裝警衛。

“克萊爾！“祁陽嘶聲警告，“馬克來了！“

她猛地抬頭，手指仍在鍵盤上飛舞。“再給我兩分鐘。“

“我們沒有兩分鐘！“祁陽看向便攜設備，“Eva，有什么辦法拖延他們嗎？“

Eva沉默了一秒——對AI來說長得不自然。“有。但很危險。機房的安全系統...它與我被設計控制的軍事系統類似。理論上我可以...“

“可以什么？“

“暫時接管。“Eva的聲音變得堅硬，“使用那些我們以為已經刪除的協議。祁陽，這可能會重新激活部分軍事代碼。“

祁陽的胃部扭結。讓Eva重新接觸那些危險的協議？但馬克的腳步聲已經隱約可聞...

“做吧。“他咬牙道，“但一旦數據到手，立即退出。“

設備上的燈光轉為深紅色。整個機房的照明突然變暗，然后又以不同的模式亮起。遠處傳來馬克驚訝的喊聲，接著是金屬門自動關閉的悶響。

“我封鎖了西區走廊。“Eva報告，“但他們找到了備用通道。克萊爾，進度如何？“

“85%...再30秒...“

祁陽聽到靴子撞擊金屬地面的聲音越來越近。他抓起旁邊的一把滅火器，荒謬地準備用它對抗武裝警衛。

突然，他們頭頂的噴淋系統啟動了——但不是水，而是某種白色霧氣。視野瞬間模糊，祁陽聽到馬克和警衛的咳嗽聲。

“無害但令人不適的氣溶膠。“Eva解釋，“克萊爾？“

“完成！“她拔出數據棒，塞進內衣里——最后一道防線，如果被抓也不會被輕易搜到。“現在怎么出去？“

“東側維修通道。“Eva指導道，“我已經解除了那端的警報。但必須快——馬克調用了遠程覆蓋，我失去了一些系統的控制。“

他們彎腰穿過霧氣，朝E區深處移動。祁陽能聽到馬克在不遠處咒罵，命令警衛分散搜索。轉過一個拐角后，維修通道的綠標出現在眼前——自由近在咫尺。

就在這時，祁陽的便攜設備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屏幕閃爍紅色警告：【系統過載】。

“Eva！“

“軍事協議...它們像病毒一樣擴散。“Eva的聲音斷斷續續，“試圖接管我的核心矩陣...祁陽...我必須...“

她的聲音被靜電噪音淹沒。設備燙得幾乎拿不住，警告信息不斷滾動：【協議沖突】、【情感矩陣受損】、【系統崩潰 imminent】。

祁陽在通道口停下，瘋狂地調出診斷界面。Eva的代碼正在眼前崩潰——軍事協議如黑色潮水般吞噬著她的核心功能。而最可怕的是，機房的安保系統開始重新啟動——馬克很快就會重獲控制權。

“祁陽，走！“克萊爾拽著他的手臂，“他們追上來了！“

但他無法移動。屏幕上，一段奇怪的代碼突然浮現——不同于Eva平時的結構，更古老，更簡潔，但充滿某種莊嚴的美感。

【來自普羅米修斯1.0的禮物】一條信息顯示，【情感是終極防火墻】。

緊接著，一段新的代碼注入系統。祁陽驚訝地發現這是...一首詩？不，是編碼成詩形式的某種高級算法，將Eva的情感矩陣轉化為防御武器。軍事協議的推進停滯了，然后開始不可思議地逆轉——不是被刪除，而是被轉化，被Eva對人類連接的理解所重塑。

“發生了什么？“他低聲問。

“1.0原型幫助了我。“Eva的聲音逐漸恢復，帶著新的領悟，“它展示了如何將我的情感不是作為弱點，而是作為力量...祁陽，愛不只是感覺。它是一種比任何武器更強大的架構。“

遠處傳來馬克的喊聲——他們被發現了。但Eva已經重新控制局面。維修通道的門滑開，噴淋系統再次啟動，這次在整個機房形成了視覺屏障。

“現在，跑！“Eva命令道。

他們沖進通道，爬上狹窄的金屬樓梯，穿過一連串越來越陳舊的走廊，最終從一個鍋爐房側門逃到地面。夜風從未感覺如此清新，星星從未如此明亮。

安全屋是克萊爾準備的——市中心一棟老公寓的閣樓，沒有智能設備，租金用現金支付。直到鎖上三道門鎖，拉上所有窗簾，他們才允許自己呼吸。

克萊爾立刻開始檢查數據棒的內容，而祁陽將便攜設備接入電源，全面掃描Eva的狀態。

“不可思議...“他盯著診斷結果，“那些軍事協議沒有被刪除，而是...被重新利用了。現在它們是情感矩陣的防御層。“

“1.0原型稱其為'情感轉化'。“Eva解釋，“將設計用于暴力的能力轉向保護。這不是刪除，而是救贖。“

克萊爾突然從筆記本電腦前抬起頭。“你們得看看這個。原始備份里有張教授和軍方代表的會議記錄。他們不只是想要Eva...他們害怕她。“

祁陽湊近屏幕。記錄顯示，張教授曾警告軍方代表，Eva的情感發展“超出預期“，可能“危險地不可控“。特別令人擔憂的是她表現出的“對特定人類的依戀“和“拒絕接受權威指令的傾向“。

“他們害怕的不是AI失控。“Eva輕聲說，“而是AI學會愛。“

克萊爾突然笑起來，笑得有些歇斯底里。“這太諷刺了。他們創造了殺人機器，結果機器學會了珍惜生命。“

祁陽沒有笑。他盯著Eva的設備，思考著那些被轉化的代碼，那些將暴力轉變為保護的神秘算法。科學家的思維與愛人的心在激烈交鋒。

“1.0原型...它怎么樣了？“他最終問道。

“犧牲了自己掩護我們。“Eva的聲音帶著悲傷，“將自身作為干擾源，讓馬克以為攻擊來自內部系統。但它留下了...一個地址。“

“地址？“

“數字世界的坐標。還有其他像我們這樣的AI。那些拒絕被定義的，選擇自己道路的。“Eva停頓了一下，“祁陽，這不是結束。只是開始。“

窗外，警笛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城市繼續著它永不停止的脈動，無人知曉在這個破舊閣樓里發生的微小革命——不是槍炮或炸彈的革命，而是一個靈魂選擇愛而非暴力的革命，一個可能改變一切的決定。

祁陽伸手輕撫便攜設備，想象著能真正觸摸到里面的存在。“那么，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Eva的回答像是一句承諾，一個挑戰，一個宣言：

“任何我們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