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

倒不是因為山風太大，或者地上的石頭硌得慌，而是他那敏銳得近乎變態的神識，總能“聽”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

“聽說了嗎？無名仙山那位前輩，昨日又顯圣了！飛虹劍派的李狗蛋掌門，只是喝了前輩賜下的一碗凡水，就當場頓悟，修為瓶頸松動，據說回去就要閉關沖擊化神期了！”

“何止啊！我還聽說，那碗水其實是上古仙釀‘九轉還魂露’的稀釋版，凡人喝一口都能延壽百年，修士喝了更是能洗髓伐骨，脫胎換骨！”

“真的假的？那清風宗的趙日天不也說前輩點化他們了嗎？他們怎么沒這么大動靜？”

“嗨！那趙日天就是個老實頭，哪有李狗蛋會說話！肯定是前輩看李狗蛋順眼，才多給了點好處！我跟你說，現在十里八鄉的修士都往那山去了，都想求個仙緣呢！”

林默在睡夢中被這些“竊竊私語”（對他而言，方圓百里的蚊子扇翅膀都跟打雷似的）吵得眉頭直皺。

“九轉還魂露？我怎么不知道我儲物戒指里有這玩意兒？”他迷迷糊糊地尋思著，“難道是幾萬年前哪個不開眼的家伙送的，被我隨手扔哪個角落吃灰了？”

他翻了個身，試圖屏蔽這些噪音。

但很快，更離譜的傳言飄了過來。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據說那位前輩其實是一位隱世的劍仙！他插在山頂的那把破油紙傘，根本不是傘，而是一柄封印了無上劍意的絕世仙劍！有緣者若能參悟其中萬一，便可劍道通神，橫掃天下！”

“我的天！真的假的？那傘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啊！”

“你懂什么！這叫大巧若拙，大道至簡！越是平凡之物，越可能隱藏著驚天秘密！據說已經有好幾個劍修門派的長老偷偷摸摸去觀摩那把‘仙傘’了，有個長老看了一天一夜，當場吐血三升，說是劍意太過磅礴，他承受不住！”

林默：“噗——”

他一個激靈，差點從地上彈起來。

什么玩意兒？！他那把破油紙傘，是他幾千年前從一個窮酸書生手里“借”來擋雨的，后來傘骨斷了幾根，傘面也破了幾個洞，他都懶得修，純粹是念舊（主要是懶得再找新的）才一直留著。

絕世仙劍？還無上劍意？

他林默是修過劍，但那都是幾萬年前剛入門時的事情了，后來發現睡覺比練劍舒服多了，就再也沒碰過。至于劍意……他尋思著，自己身上最大的“意”，大概就是“睡意”和“不想被打擾之意”了。

“這幫人的腦子，是不是都被驢踢過啊？”林默揉著太陽穴，徹底沒了睡意。

他神識一掃，果然，在他那把孤零零插在地上的破油紙傘周圍，不知何時已經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

有身背長劍，目光銳利的劍修，正對著油紙傘苦苦思索，時而皺眉，時而搖頭，時而眼中精光爆射，仿佛看到了什么絕世劍譜。

有手持羅盤，口中念念有詞的陣法師，正繞著油紙傘打轉，試圖勘破“仙劍”周圍可能存在的“護體劍陣”。

甚至還有幾個丹修，正撅著屁股在油紙傘周圍的泥土里刨著什么，嘴里嘀咕著：“仙劍出世之地，必有仙草靈根伴生……”

林默看得眼角直抽抽。

他尋思著，再這么下去，他這山頭非得被這幫人給踏平了不可。而且，萬一哪個不開眼的，真把他那把破傘給當成寶貝順走了，他下雨天用啥？

“不行，得想個辦法，把這群人徹底嚇跑。”林默打定了主意。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后，他慢悠悠地踱步到油紙傘旁。

那些圍觀的修士一見“正主”出現，頓時噤若寒蟬，紛紛后退，但眼神卻更加火熱和敬畏。

“前輩！”

“仙長！”

“劍仙大人！”

各種稱呼此起彼伏。

林默清了清嗓子，指著那把破油紙傘，用一種高深莫測的語氣說道：“此乃本座昔年游歷紅塵時，隨手點化的一件凡物。其內……嗯，確實蘊含了本座一絲微不足道的劍道感悟。”

他這話一出，周圍的修士們頓時呼吸都急促了。

“果然是仙劍！”

“前輩承認了！前輩親口承認了！”

“一絲微不足道的劍道感悟？前輩太謙虛了！能讓您老人家看上眼的，那必然是驚天動地的劍法啊！”

林默看著他們興奮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

他緩緩伸出手，握住了那把油紙傘的傘柄。

然后，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他將油紙傘從地上拔了出來。

“嗡——”

就在油紙傘離地的一剎那，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能割裂蒼穹的“劍意”（林默自己都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可能是他剛才用力過猛，傘骨發出的悲鳴）瞬間彌漫開來。

離得近的幾個修為較低的修士，只覺得一股鋒銳之氣撲面而來，刺得他們雙目流淚，神魂震顫，當場就有幾個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口稱“劍意太強，我等承受不住！”

林默：“……”

他尋思著，這傘的質量是真不咋地，拔一下都快散架了。

但他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也罷，”林默嘆了口氣，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決定，“既然爾等與此物有緣，本座今日便將這套不成氣候的‘隨手亂舞劍法’傳授給你們，能領悟多少，就看你們各自的造化了。”

“隨手亂舞劍法？！”

“這名字……好生樸實！定是大道至簡的體現！”

“前輩要親自傳法了！天大的機緣啊！”

人群徹底沸騰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林默深吸一口氣，回憶了一下自己幾萬年前剛學劍時，被他那便宜師父逼著練的、據說是劍宗入門第一式的、最基礎的、也是他覺得最傻缺的“迎風刺柳式”。

然后，他手持油紙傘，歪歪扭扭地比劃了起來。

只見他左腳畫了個圈，右腳絆蒜差點摔倒；

油紙傘往前一遞，傘尖在空中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然后猛地往回收，差點戳到自己的鼻子；

接著一個“力劈華山”，傘面“嘩啦”一聲，直接被他甩飛出去一半，露出了里面銹跡斑斑的傘骨。

整個過程，毫無章法，毫無美感，甚至可以說是……丑陋不堪。

圍觀的修士們都看傻了。

“這……這是什么劍法？”

“為何……如此的……返璞歸真？”

“我……我好像什么都沒看懂，又好像……看懂了一切？”

林默自己也覺得尷尬。他尋思著，這破傘質量也太差了，還沒用力就壞了。這劍法……嗯，確實挺“隨手亂舞”的。

他干咳兩聲，強行挽尊：“此劍法，精髓在于‘無招勝有招’，‘意在劍先’。你們看到的，只是表象。真正的奧義，需要你們用心去體會，用神去感悟。”

說完，他把那只剩半邊傘面的破傘往地上一扔，雙手負后，做出一副“我已經傾囊相授，爾等好自為之”的高人模樣。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修士都呆呆地看著地上那半把破傘，又看看林默，腦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人群中一個看起來比較機靈的年輕劍修，猛地一拍腦袋，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我悟了！我悟了啊！”他激動地大喊，“前輩這套劍法，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暗合天地大道！那左腳畫圈，乃是象征周天運轉，生生不息！右腳絆蒜，是警示我等修行之路，常有險阻，需戒驕戒躁！”

“傘尖前遞如帕金森，是說劍意需收放自如，變化萬千！回收差點戳鼻，是告誡我等劍道兇險，稍有不慎便會傷及自身！”

“力劈華山傘面飛，更是點睛之筆！象征著破除一切虛妄，直指本心！傘骨外露，乃是劍道真意，不假外物！”

“前輩！您這哪里是‘隨手亂舞劍法’，這分明是‘大道無形破妄歸真劍’啊！！”

這位年輕劍修一番聲情并茂的解讀，頓時讓在場所有修士如遭雷擊，茅塞頓開！

“原來如此！我等愚鈍！險些錯過了前輩的無上劍道！”

“前輩真是用心良苦啊！用如此拙劣的表象，來考驗我等的悟性！”

“大道無形破妄歸真劍！好名字！好劍法！”

一時間，贊嘆聲、頓悟聲、感激涕零聲此起彼伏。

更有甚者，已經開始當場模仿林默剛才那套“丑陋”的動作，一邊比劃一邊口中念念有詞，試圖從中參悟出什么絕世劍招。

林默看著這群人如癡如醉的模樣，嘴角瘋狂抽搐。

他尋思著，這屆修士的腦補能力，是不是已經點到滿級了？他就是隨便糊弄一下，怎么就成了“大道無形破妄歸真劍”了？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幾萬年前領悟過這么一套牛逼的劍法，然后自己給忘了？

“咳咳，”林默清了清嗓子，打斷了眾人的“參悟”，“劍法已傳，緣分已盡。本座要繼續清修了，爾等……自行離去吧。”

說完，他也不管那些人，轉身就往自己之前睡覺的地方走去。

他得趕緊找個地方緩緩，這群人的腦洞太大了，他有點承受不住。

然而，他剛走沒幾步，就聽到身后傳來“撲通撲通”的跪拜聲。

“恭送前輩！”

“多謝前輩傳法之恩！”

“我等定不負前輩厚望，將此‘大道無形破妄歸真劍’發揚光大！”

林默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加快了腳步。

他尋思著，這破劍法，誰愛學誰學去！反正他是再也不想碰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從這一天起，“無名仙山神秘劍仙，親傳‘大道無形破妄歸真劍’”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傳遍了整個修真界。

無數劍修蜂擁而至，對著那半把被林默遺棄的破油紙傘頂禮膜拜，試圖從中參悟出一招半式。

而那套被林默自己都嫌棄的“隨手亂舞劍法”，竟然真的被一群腦補能力極強的劍修們，硬生生地“參悟”出了一套威力不俗的劍招體系，并在后世成為了某個著名劍宗的鎮派絕學……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此刻的林默，只想找個沒人的角落，好好思考一下人生。

“我尋思……我沒錯啊？”他喃喃自語，“我就是想讓他們別來煩我，怎么就成了傳法授業的祖師爺了呢？”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