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城外的號角聲，賈儒渾身顫抖，猛然從地上起身，趴在城墻上探出身子張望。

溫翰一把將他拉回來，沉聲呵斥道：“不要命了，蠻子的箭手隨時瞄著城頭！”

“大人，我們成了，我們熬過了！”

賈儒一時間語無倫次，滿眼的欣喜難以言表。

只見一隊白衣素縞的騎兵自草原方向而來，在中帳停留不久后又向東而去。

下午，整個柔然兵帳全部裹上了白色，將士們腰間系著白布，后軍變前軍開始有序撤退。

“贏了？”

“蠻子退兵了，我們勝利了！”

看著撤退的敵軍，眾人只覺得那般不真實。

在城頭浴血多日，身邊的兄弟有死有傷，他們也從拿鋤頭的農夫，蛻變成合格的兵卒，一切都恍若隔世。

溫翰保持著克制，眼中卻已泛起淚花，他沉聲吩咐道：“盜石，你帶領探子出城看看，謹防蠻子趁夜再殺個回馬槍！”

敵人真的退了，他們越過岱青河之后，開始加快行軍腳步，想來是草原內部變動不小，都在趕著回去爭奪那共主之位。

兩天后，城北的百姓陸續回去，只是各個都已經家徒四壁，有些村落甚至被一把火燒了。

萬幸的是，田地里種上的青苗大多還在。

柔然人在鵝城外丟下六千多具尸體，染上瘟疫者不計其數。

鵝城縣衙，一場內部議事正在召開。

裴裕皺著眉，頭上的白發又多了一些：“百姓們大多已經返鄉，但后續安頓是個問題，首先要解決接下來兩個半月的口糧！”

鄔道凌翻著厚厚的賬冊，接話道：“除去陣亡者的撫恤，將士的犒賞之外，府庫錢財如今還有盈余，那些大戶手中應當還有余糧，我們不妨從他們手中買些。”

賈儒搖頭道，“不，那筆錢我們還有大用，不妨去找那些大戶借糧。”

“借？”

溫翰點點頭，“就依文長所說，先找那些沒出力的借糧，此事由張鴻和盜石負責。”

賈儒又道，“大人，如今黃晟還在縣衙后堂。”

溫翰沉聲道，“如今亂局紛紛，他若在后堂暴斃，也怪不到本官頭上吧？”

眾人想了想，又覺得不妥。

黃晟無論在郡城還是王城，都有一定的人脈，如今并無通敵的證據，貿然將他弄死，后面的事就不太好辦了。

溫翰笑道：“不過，黃老爺家里糧食最多，他既然是個明事理的人，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吝嗇。”

他說著接過鄔道凌手中的賬本又翻了翻，沉聲道：“另外，還需要裁兵。”

“裁兵？”盜石不解道，“大哥，這些都是刀口滾出來的精銳，如今就算讓他們正面北朔邊軍都不帶虛的，裁了著實可惜。”

溫翰嘆息道，“我何嘗不知道這些，但我們如今的財政情況，養活一千兩百多兵卒，把全城百姓的血給吸干都不夠！”

鄔道凌又道，“大人不妨把精簡的兵員組織起來，農忙時節種地，農閑時候組織訓練……”

溫翰頓時間眼前一亮，“城南還有不少荒地，就讓他們前去墾種，地歸縣衙所有，但作物產出全歸將士……”

此前他發布均田令，但很多百姓懾于地主們的壓力，都不敢去墾荒，但這群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家伙，顯然不會在乎那些。

賈儒又道：“此外，劣者在守城期間殺的那些士紳們，除去抄家的金銀珠寶外，也留下不少田地，都已經在縣衙歸檔，但如今我們人手不夠。”

此次守城實在慘烈，鵝城青壯人口幾乎斷代，很多良田種上了莊稼，但今年秋收卻不一定有人去收。

溫翰略作思考，又看向一旁立著的雄奇：“雄捕頭，這兩天鵝城治安如何？”

“夠嗆，城外來了不少難民，城內也不得安生……”

溫翰沉聲道，“找幾個鬧事比較兇的，從嚴從快處理，在城外梟首示眾，到時候本官會出席。”

鄔道凌頓時間眼前一亮，撫掌道：“妙啊，大人是想收服這批難民？”

“這些年被匪、黃、蠻輪流禍禍，鵝城人口十不存一，是時候補充些新人進來了。”

溫翰說著又看向賈儒，“文長，你再去趟北朔城，把我們這邊的情況匯報上去，沿途大肆宣傳。”

“劣者明白。”

布置完城內外一切，眾人長長呼出口氣，而后便是長久的沉默。

他們誰都沒想到，能在這場戰爭當中活下來，可如今非但活下來了，而且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鄔道凌與賈儒對視一眼，兩個寒門出身的儒士，都從對方眼神當中看到了一種莫名的興奮。

只聽溫翰突然吟唱道，“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好一個柳暗花明！”

兩人忍不住同時撫掌。

“對于你二位，本官還有一句更貼切的。”溫翰笑道，“輕舟已過萬重山！”

兩人不語，已然是熱淚盈眶，他們一個是寒門贅婿，一個是山賊軍師，誰都沒想過這輩子還能有大展宏圖的機會。

賈儒只覺得氣血上涌，又立即道，“大人，我還有兩條建議，只是有些陰毒……”

“咳，咳咳咳！”

裴裕立馬咳嗽著打斷，“文長啊，如今已過了非常時期，還是用一些正常點的手段吧，老夫還等著當外公呢。”

“呵呵，文長，在下回頭找你私聊。”鄔道凌沖著他神秘一笑，又恢復正經道，“大人，裁兵一事需要您親自定奪。”

都是一起浴血的生死兄弟，如今裁多少、裁誰，都是個問題。

溫翰問道：“如今盔甲有多少？”

“快完工的有一百套，此外兩百套已經在趕制中。”

“好，那就只留三百人。”溫翰沉聲道，“此事本官親自負責，下午我去軍營跟弟兄們說。”

就在眾人要散場時，衙門外又傳來一陣喧囂聲。

雄奇趕忙出去看了一眼，罵罵咧咧回稟道：“大人，是有難民沖進城了，領頭的還是個什么狗屁公子。”

“走，看看去！”

溫翰冷冷一笑，昂首走出縣衙。

“溫大人呢，必須給我們一個公道。”

縣衙外，已經聚集了不少百姓，有鬧事的也有看熱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