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青河北岸的探子出現愈發頻繁，南岸的百姓只得舉家南撤。

縣衙在城中收納百姓、增設粥棚，并沒有像往年那樣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人心也暫時穩定了下來。

要說這位縣令大人也真是一位神人，不但是文武雙全，就連冶鐵鍛造都略知一二，什么夾鋼煅燒、油脂淬火，把那些個老工匠聽得都眼前一亮。

一旬的時間過去，戰爭的氛圍愈發濃郁。

許是此前那兩百多人的全軍覆滅，讓柔然兵一時間也吃不透虛實，他們在河北岸駐扎，慢慢等著大軍的集結，卻并未急于開戰。

縣衙內，溫翰頂著兩個黑眼圈，他已然三天未曾合眼，哪怕他如今已經是八品武夫，也著實有些扛不住。

“大人，縣北的百姓已經疏散完畢，物資的籌集也基本完成……”

鄔道凌整理著文書，看了眼心力交瘁的溫翰，嘆息道：“大人，您還是要保重身體，如今您是整個鵝城的脊梁，倘若您先病垮了，這場仗也就沒法打了。”

“鄔先生，你說鵝城能守住的可能有幾成？”

鄔道凌笑著寬慰道：“大人不用擔心，以我們目前的實力，打贏沒有可能，但把鵝城守住的概率，至少有五成！”

“再者說，那些蠻子南下是為劫掠，當然是找軟柿子捏，一旦發現在我們這邊占不到便宜，自然就會退兵。”

溫翰點點頭，他如今腦子也有些迷糊，甚至沒法去分析這番話有幾分是為了提振士氣，有幾分是真。

又或者說，他整日在人前安撫百姓的人心，也著實需要有人給他吃顆定心丸。

溫翰突然道：“倘若戰爭能在一個月內結束，北半縣的糧食還有救，就算是被馬蹄踐踏，也不至于被禍害完，至少還能收回來一半。”

鄔道凌嘆息一聲，隨即附和道：“是啊，鄉親們剛分得土地，種下種子才沒多久，誰能想到蠻子會在這個時候來！”

他當然明白話中所指，如今的鵝城又何嘗不是一塊“莊稼田”？

溫翰才剛剛播種、澆水、施肥，柔然人卻好死不死在這個時候來了，馬上成熟的莊稼被人糟蹋，無疑是最為糟心。

鄔道凌又道：“我們已經做了能做到的一切，倘若再給我們一年，不，半年時間。我相信以大人的能力，就不會是現在這個局面了！”

“沒有什么‘如果’，只要做好現下的一切就好。盡人事，聽天命。”

溫翰說著閉上了眼睛，“本官睡會兒，有新動向叫我。”

“大人，兵員統計出來了。”

盜石走進屋子，見鄔道凌微微搖頭，便瞬間噤聲打算出去。

溫翰睜開眼，眸子里又恢復了那份堅韌：“念，不用管我。”

“目前動員的青壯一千四百七十人，后勤人員三千，兵器正在趕制，但盔甲肯定是趕不上了。”

以當朝的工藝水平，打造一把刀劍只需要幾天時間，可要制造一套完整的盔甲，至少需要一個月。

而在戰爭當中，披甲率直接決定了投胎率。

大周九國律法各有差異，但對盔甲的管控都是極其嚴苛。

閑雜人等攜帶兵器上街，頂多就是打板子、蹲號子，大部分時候甚至都懶得管；但私藏盔甲直接腰斬，數量超過三套，便與謀反同罪！

溫翰看了眼盜石遞過來的名冊，沉聲道：“裴裕那邊如何了？”

“各個家族的兵器都已經上交，只是大部分家族不肯出人。”

盜石說完咬牙罵道，“這群利令智昏的傻叉，難道不明白破城后他們損失最大？”

鄔道凌呵呵一聲冷笑，插話道：“他們不幫忙都算是好的，就怕他們幫倒忙！”

溫翰眼睛一瞪：“你是說……”

鄔道凌滿臉譏笑，“鵝城已被大淵放棄，聰明人自然要想退路。這可惜這十幾萬百姓啊，他們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

溫翰的眼神瞬間冰冷，“盜石，你把這些不肯出力的、言不由衷的全都記下來，戰后我再找他們算賬！”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你現在就派人盯著他們，倘若誰敢輕舉妄動，直接滿門抄斬！”

“是！”

當日下午，張家三十七口被斬，沒收全部家產，田地暫做登記。

翌日，城北王家暗通柔然被仆人舉報，全家十七口被殺，財產沒收、家丁和私兵歸入守城軍。

菜市口，兩家叛徒的血還未沖洗干凈，北城外傳來一陣騷亂，柔然兵渡河了！

也就在城門徹底封閉的前一刻，兩個早已被溫翰遺忘的人回來了。

溫翰苦笑一聲：“賈先生一路奔波辛苦了，與裴公子先去歇歇，之后守城還仰賴兩位！”

事發太過突然，當初為了“名正言順”的邊軍編制，如今這個時候似乎已經沒什么用了。

賈儒沉聲道，“回稟大人，劣者在北朔滯留數天，有要事向您匯報！”

溫翰一愣，隨即做了個請的手勢：“縣衙一敘。”

“此次柔然人的動作很大，非但是北朔邊境，青、幽二州邊境皆有敵人壓境……”

溫翰聞言眉頭皺的更緊：“這么大動作，莫非他們是要發動國戰？”

賈儒搖頭道：“恰恰相反，據大淵在草原的探子回報，草原十八部內部已經出現問題，所謂國戰只不過是幌子，只為轉移某些人的注意力……”

溫翰聞言眼前一亮：“莫非，那位草原共主病重？”

將驕兵悍將全都派上前線與大淵邊軍死磕，好讓選定的繼承人順利即位。

只可惜，草原諸部從來都是實力為尊，一旦那位草原共主去世的消息傳開，所有部落可汗都會返回去爭一爭那個位子！

賈儒不憂反喜：“如今優勢在柔然人那邊，但時間站在我們這邊，只要我們能守住、守得比其他地方好，未來也會在我們這邊！”

溫翰沉聲道：“可我們物資不足，那些大戶大都首鼠兩端不肯出血，本官也奈何不得他們。”

賈儒語氣平靜：“您不是已經處決了張、王兩家叛徒嘛，再多殺幾家便是。”

“嗯？”

賈儒眼睛都不眨道：“是否通敵不重要，他們手中的錢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