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奇一下子沒能反應(yīng)過來，門外此時已經(jīng)有十幾個人在等著。

這其中有那天與他一起打牌，被溫翰責罰的衙役，也有很久之前就卸任的老捕快。

其中有幾個雄奇并不認識，但看一個個肌肉精壯，甚至是九品乃至八品武夫。

“溫大人，這……”

溫翰繃著臉道，“別廢話，全體上馬，隨本官出城！”

雄奇長嘆一聲，默默翻身上馬，跟在了溫翰的身側(cè)。

出城之后，原本沉默的氣氛稍稍緩和。

兩個捕快與雄奇私交不錯，策馬來到他身側(cè)，出言玩笑道：“頭兒，屁股養(yǎng)的怎么樣了？”

“趙青山，滾你大爺?shù)?！”雄奇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壓低聲音小聲道，“溫大人跟你們說什么了？那天挨完打，不是說再也不當著破官了？”

趙青山嘿嘿一笑，“六老爺并未細說，只是給了我五十兩銀子。”

“六老爺？”

雄奇一愣，目光看向了最前方的盜石。

盜石同樣扭過頭看了他一眼，遙遙喊道：“雄捕頭，溫大人找你?！?

“來了！”

雄奇策馬上前，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溫翰放慢了馬的速度，瞥了眼神色復雜的雄奇，十分平靜道：“如今出了城也沒外人，心中有委屈可以說。”

雄奇自嘲一笑，又趕忙道：“不敢，盜捕頭實力遠在我之上，更何況又是大人親信，他當這個‘六老爺’我沒話說。”

溫翰并未反駁，目光看著前方道：“放心，盜石跟著我，不會永遠只做一個捕頭，你若是稀罕可以做一輩子。”

雄奇微微一愣，“大人這話什么意思，莫非哪天您高升了，還打算把卑職也帶去？”

溫翰笑道，“餅先給你畫上，能不能充饑你自己判斷?！?

雄奇不以為然，又只得佯裝感激道：“那卑職就先謝過大人的賞識了?！?

“雄奇，十三年前入職鵝城縣衙，十年前升任捕頭，破獲冤假奇案十七起，剿滅過三伙土匪，斬殺強盜九人……”

溫翰突然間開口，將這位捕頭所立功勛娓娓道來。

聽著曾經(jīng)的功績，雄奇神色并未有任何變化，反而有些尷尬道：“陳年舊事罷了，大人不提也罷。”

溫翰歪頭盯著他，言語卻突然間嚴肅起來，“七年前，你因一件案子惹上黃晟，頂著重重阻力抓了他侄子，親自押送北朔郡城，這件事雄捕頭也忘了？”

雄奇臉色變了又變，最后卻成了討?zhàn)埖男θ荩骸按笕怂∽?，那件案子是個錯案，后來黃公子也被釋放，卑職還因為這個挨了板子呢！”

“既然是錯案，挨頓板子就能了事嗎？”溫翰盯著他，語氣咄咄逼人。

雄奇沉默不語，眼睛卻一下子紅了。

“也就在同一年，你親弟弟因為偷竊被關(guān)進大牢，還是黃老爺以德報怨，幫著你把弟弟保出來的，是也不是？”

雄奇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又很快松開，臉上依舊是市儈的笑容：“那時候年少情況，卑職現(xiàn)在想想，真是太不懂事了……”

“也就是從那以后，鵝城少了一個急公好義的捕頭，多出來一個老油子?！?

雄奇趕忙點點頭，“生活不易，做人還是要看清自己，也看清形勢?！?

溫翰又道：“可本官很是好奇，像你這般的老油子，又為何能在縣衙堅持這么多年？以至于這幾年縣衙都快塌了，還在勉力維持著縣衙的運轉(zhuǎn)？”

雄奇沒有回話，扭頭又看了眼那幾個一直跟著他的傻子，唯有一聲苦笑而已。

“如今這鵝城，說是糞坑都毫不為過，可難得還有你、有裴裕這樣的傻子。也因為看到了希望，本官打算幫你們一把！”

“就你？”雄奇沒忍住脫口而出，語氣中滿是懷疑。

“對，就我。且看我溫扒皮，能不能扒下他黃晟的皮！”

溫翰哈哈大笑，說完策馬向前奔馳。

雄奇看著溫翰的背影，眼神變幻不定。他雙手不覺間緊握成拳，指甲在肉里扣出血來也渾然不覺。

當年他從北朔回來時，弟弟已經(jīng)被屈打成招。

更讓他絕望的是，好不容抓到并且押送北朔的黃公子，后腳便被放了回來。

他去求縣太爺，卻連人都沒能見到；他去找自己的同僚好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他只能去黃府負荊請罪。

后來，他弟弟還是被放了，沒多久便因傷重不治而亡……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jīng)進了鵝城南部的山里。

雄奇一驚，看向盜石道：“六老爺，我們這是去剿匪？”

“哈哈，不行嗎？”

雄奇急道：“這大衍山形勢復雜，賊寇藏匿其中，北朔邊軍這么多年都奈何不了他們，更遑論我們這點人……”

他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山里傳來幾聲鳥叫，只是仔細聽還是能夠辨認出來，那分明是人發(fā)出的聲音。

“不好，我們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

雄奇臉色蒼白，便要抽刀出鞘。

盜石一把將他的刀推了回去，不以為意道：“雄捕頭莫要沖動，沒什么大事?！?

遠處的山澗林中，不斷有人從隱秘處現(xiàn)身，有人手持鋼刀，有人握著弓弩。

溫翰沖著他們揮了揮手：“不用緊張，是我?！?

“是溫大人，快放下武器，莫要傷到了大人！”

眾人看清來人之后，言語中是不加掩飾的崇敬。

雄奇愣愣看著，又皺眉道：“這些不是土匪。”

“當然不是，這是大人秘密訓練的鄉(xiāng)勇，就是為了對付土匪！”

溫翰與那些鄉(xiāng)勇交談了幾句，回頭又沖著其他人輕輕招手。

再往前走便沒了路，眾人只得把馬留下，徒步跟著他們進山。

“大人，這里剛開辟出來不久，莫非您在上任之初，就已經(jīng)打算剿匪？”

作為一名老捕頭，雄奇本能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溫翰淡然道：“當然要剿匪，不過……也可以對付一些其他人。”

雄奇一愣，只覺得心跳都慢了半拍，他心中隱約有個猜想，但又實在是不敢想。

溫翰又道：“這些人，全都是從星火村里挑選出來的，也就是以前的上黃莊?！?

雄奇眼睛越瞪越大，似乎終于把一切都聯(lián)系了起來，突然間噗通一聲沖著溫翰跪了下來。

“卑職愿為大人效犬馬之勞，赴湯蹈火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