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不如查，查不如誘。

有些事情，如果是地龍婆自己交代出來的，會比自己一行人調(diào)查出來的更加可靠。

許萊坦然說道：“荷湖到底有沒有鬼？地龍婆背后到底有沒有人？這個問題，我們查了不算，金蓮地母廟說了不算，就算是蔡頭兒絞盡腦汁得出來的結(jié)論和判斷，也做不得數(shù)?！?

“只有受傷遭重之后的地龍婆慌不擇路地把底牌一一暴露出來了，那時候才真正算是實情實事？”柳觀瞬間就跟上了神策府天營這些老狐貍的辦事思路。

好家伙，哥幾個平日里看起來忠厚老實，辦事周全低調(diào)。

沒想到到了辦案一線，個個都是釣魚的行家里手，引蛇出洞這一塊給它安排的是明明白白。

“不錯。地龍婆走投無路必然求援，到時候荷湖里誰是英雄誰是好漢，自然就一目了然?！?

蔡永安點頭道，

“柳觀，前菜才剛剛開胃，今夜明晨的頭一道大菜，你可不能再缺席了。地龍婆的習(xí)性做法和外頭的坐山大妖沒有什么不同。”

“先用虛穴做歇腳迷惑敵人的臨時落腳點，外出掠食結(jié)束之后再回真正的老窩服藥吐納。今夜我們就前往它的真正巢穴趁它不備，發(fā)動總攻?！?

終于要結(jié)束了嗎？

柳觀心中隱隱生出一股躍躍欲試的激蕩。

荀信安和地母廟住持，紛繁蕪雜的派系，跟各執(zhí)一詞的對罵，都讓他感覺到迷惘和疲憊。

只有血肉相搏，純粹靠數(shù)值說話的戰(zhàn)場才是他最能發(fā)揮優(yōu)勢的地方。

等地龍婆授首之后，少不得要去金蓮地母廟參觀參觀，傳說中的彼岸盛會到底是個什么光景，才算是此行不虛吧？

······

天剛蒙蒙亮，荷湖島上空，鉛云低垂，

淅淅瀝瀝的細(xì)雨打濕了金蓮地母廟的登山長階。

白練如洗，霧氣交織成的細(xì)密薄紗籠罩至高峰山麓四合。

雨濃林愈靜，雨點打落長階的滴答聲，仿佛是穹頂上的諸佛在為數(shù)十年前地母獻(xiàn)身誅魔的這一日而低聲啜泣。

青罄洪鐘，梵唱不絕，

荷湖信眾各個身著金色居士服，雙目低垂，一手持傘，一手握著火折子照明識路，心誠至極地一步步登上長階，邁入金蓮地母廟門墻。

不多時，大風(fēng)呼嘯，霧帶環(huán)繞山腰起起伏伏。

金蓮地母廟的講法大坪已經(jīng)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無數(shù)個蒲團，人頭攢動地在空隙中尋找著自己的位置，準(zhǔn)備落座聆聽慈母娘娘現(xiàn)身賜福講法。

素來以不飾金蓮、不聞佛法著稱的城隍廟非法住戶——思靜，此刻身披金色法袍融入漫山信眾，頭戴斗笠，肩披蓑衣，目光決絕地眺望著山巔地母廟正殿上的那一朵鎮(zhèn)廟金蓮。

弟弟懷空已經(jīng)失蹤了一整天，而他最后的去處就是蓮安居士出沒的山下講法堂。

思靜心里頭門清，師傅在知道懷空失蹤之后的表情瞞不過她，師傅眼角望向至高峰上復(fù)雜掙扎的眼神更瞞不過她。

懷空和她都是被荀大夫收養(yǎng)的孤兒。

這么多年來日夜相對學(xué)法，姐弟兩個相依為命。

懷空少年心性，念頭純粹，一心沉醉在拯救蒼生的宏大敘事中。

學(xué)佛理也好，學(xué)藥理也好，都是為了能夠舍了一身的本領(lǐng)，普濟天下窮苦困頓之人。

可是這樣誠于世人的弟弟卻還是被金蓮地母廟的那群狗屁居士給……

但凡懷空有事，她這個做姐姐的沒有盡到半個母親的護(hù)犢義務(wù)，也不會獨活。

思靜袖中粉嫩的兩個小拳頭緊緊握住，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下一刻，她的蓑衣后領(lǐng)卻被什么人突然扣住了。

她愣在原地不能動彈了好一陣，回頭一看，委屈和不甘的情緒瞬間沖垮了她的淚堤：

“師傅~”

荀大夫同樣是一身蓑衣下套著一件打底的金色納衣，一身的打扮很好地融入了登山的信眾大潮。

他伸出滿是老年瘢痕的大手把思靜的頭發(fā)都揉亂了：

“思靜乖。聽師傅的，回家等著去。保護(hù)后輩弟子，是師傅沒有盡到的責(zé)任，并不是你的。好生回去等著，師傅會帶著懷空一起回來的?！?

荀信安一句話重復(fù)了兩次“回家”。

思靜卻文風(fēng)不動，只是拿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荀信安。

荀信安見狀，臉有愧色，不敢再去看思靜的表情。

當(dāng)初他在荷湖受到一對農(nóng)家夫婦被望族欺凌，自以為膝下一對兒女必然被選中作為登岸禮的金童玉女，隨之收養(yǎng)下了他們，并取名思靜和懷空，養(yǎng)在城隍廟里看著他們長大。

想不到，當(dāng)初收養(yǎng)的時候是成雙成對，今天地母廟再度出手，就像是命運的軌跡在十幾年后重新閉合，收束了當(dāng)初的時間線。

該不會…走的時候，也是成雙成對吧？

念及此，荀信安把心一橫，眼中的慈愛頃刻間轉(zhuǎn)換成了鷹隼般銳利的狠厲，低聲吼道：

“快些下山，我荀信安說一不二，向教中承諾二十年不出荷湖時是這樣，自苦于荒島之上，二十年未曾沾染島外半滴海潮，斷絕和外界的聯(lián)系。今天向你一個小女娃娃承諾也是這樣！”

“不要說金蓮地母降生，就是此地妖佛古戰(zhàn)場的尸首還陽顯靈，我荀信安拼卻了一身老骨頭，也要把給我養(yǎng)老送終的香火后人給搶回來！”

“...”

講法大坪連院墻邊上都堆滿了黑壓壓的蒲團，大坪中央?yún)s始終留有一片空地。

空地正對著院門的方向，是一口丈余深的大黑鍋爐，濃郁撲鼻的荷花茶香順著鍋頂?shù)难U裊熱汽，鉆進(jìn)大坪之中每一個信眾的鼻腔。

三名火工頭陀踩著竹梯，力往一處使，才能費力地攪動鍋爐中的茶水。

鍋爐下方有一處閥門和小小的出水口。

兩位居士依次輪流用竹杯接過茶水，又將竹杯無償遞給面前排隊的居士們。

布施香茗的黃布桌前已經(jīng)排滿了黑壓壓的一條直線，每一個放好了寫有自家名字的蒲團的居士，都會繞道來此處排隊等上一杯香茗。

彼岸香，苦荷茶，并稱為荷湖彼岸盛會的兩大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