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煜被接回家那天，正在下著一場暴雨。

宋冉撐著傘站在保姆車前，看著護工將關煜從后座抱出來，輪椅碾過水洼，濺起的泥點弄臟了她的高跟鞋。她很快的皺了皺眉，但那一瞬間的皺眉還是被關煜捕捉到了。

“臥室已經收拾好了，我還要工作，有事情就找護工。”

關煜的雙手搭在輪椅扶手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的腿仍無知覺，醫生說他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而宋冉，他的妻子，在三個月里沒幫他推過一次輪椅，每一次的檢查都是護工送他去的。她的生活里好像只有工作，真的全都是工作嗎？

關煜沒想到會在自己家門口看見一個最想殺掉的人。

“你們終于回來了，需要我幫忙嗎？”顧晨說著就接過了護工手里的輪椅把手，推起了關煜。

“滾！誰讓你來我家的！”

顧晨轉過去可憐巴巴的看著宋冉，還無奈的攤了攤手，那樣子委屈極了。

“關煜你又在鬧什么！行！你自己進去，誰都不許幫他！”宋冉制止了護工想幫忙的手。

關煜的輪椅卡在門檻處，他不得不抬起手臂，用力撐住門框，一點點將自己挪進去。他的動作笨拙而艱難，手臂肌肉因用力而顫抖，汗水很快浸濕了后背。

顧晨看著關煜狼狽的樣子，在宋冉看不見的地方，唇角勾起一抹嘲笑。

“需要幫忙嗎，關先生？”他語氣溫和，眼神卻帶著戲謔。

關煜沒有回答，只是咬緊牙關，繼續將自己往屋內拖。

宋冉從他身邊走過，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徑直走向屋內，在沙發坐下，甚至沒有回頭看關煜一眼。

“別管他。”她輕聲對顧晨說，“他自己能行。”

關煜的手指死死扣住輪椅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青。

他終于將自己挪進了客廳，可輪椅的輪子卻卡在了地毯邊緣。他嘗試用力，卻因失去平衡而向前栽去——

“小心。”

顧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只手穩穩扶住了他的肩膀。

關煜抬頭，對上顧晨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雙眼睛里沒有關切，只有冰冷的嘲弄。

“這么不小心。”顧晨低聲說，手指卻暗暗用力，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肉，“要是摔壞了，學姐會心疼的。”

關煜猛地揮開他的手，可失去支撐的身體瞬間失衡，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

他的膝蓋狠狠砸在地板上，卻感覺不到疼痛。

只有屈辱。

——————

“醫生說你要吃清淡的。”宋冉把一碗白粥推到他面前，“你知道的，我...不太會做飯。”

關煜低頭看著那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突然想起上個月她生日時，自己熬了整夜的雞湯吊高湯，就為了做一碗她最愛的云吞面。

現在，她連米都不愿意為他多放一把。

五年來他每天變著花樣給宋冉做飯，現在他殘了，連口飽飯都配不上。

“調料放哪兒？”顧晨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他拉開吊柜，碰倒一排玻璃罐。

關煜腌的糖蒜滾落在地，那是宋冉吃粥時最愛的小菜。

他下意識轉動輪椅想去撿，卻聽見宋冉說：“別管了，反正你以后也做不了飯。”

顧晨踢開腳邊的玻璃罐，罐子滾到關煜輪椅下裂成碎片。腌蒜的料汁漫過他的拖鞋，浸濕了早上護工剛給他換的襪子。

“抱歉啊。”顧晨毫無誠意地說著，突然彎腰湊近，“對了，你那些瓶瓶罐罐...”

輪椅扶手上的塑料套被關煜捏得變形。

三個月前這里還放著煲湯的砂鍋，他總怕宋冉加班回來餓著。現在砂鍋進了垃圾桶，連同他愛用的所有廚具。

晨光透過紗簾時，關煜正盯著自己的雙手。

五指張開又握緊，反復三十六次。這是復健醫生教的動作，但他多加了一組——用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

疼痛讓他清醒地意識到：這雙手現在連個玻璃杯都拿不穩。

客廳傳來碗碟碰撞聲，緊接著宋冉叫關煜去吃早餐。

早餐桌上，宋冉破天荒地煎了雞蛋。

“今晚有一個慶功宴，晚上我就不回來吃飯了。”

一陣沉默后，宋冉出了門。

整個屋子突然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關煜推動輪椅，軋過那些光與暗的分界線。五年來第一次，他在工作日的上午就這樣待在家里。

以往這個時候，他應該正在超市挑選最新鮮的海鮮，或者在廚房揉著面團，計算宋冉下班回家的時間。

現在，料理臺上的角落已經積了一層薄灰。

主臥的門虛掩著。

關煜從沒想過，有一天進自己的臥室需要猶豫。

輪椅碾過門檻時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梳妝臺上，宋冉常用的那瓶香水倒放著，瓶口有些干涸的痕跡——她最近很少用。關煜記得這款香水的名字叫“永恒”，是他們蜜月時在F國買的。

最底層的臟衣籃里，扔著一件黑色襯衫。

關煜拎起衣領，在內側縫線處摸到一塊硬物——是干涸的蠟油。這種蜂蠟蠟燭，只有城南那家會員制餐廳會用。

上周三，宋冉說部門聚餐的那家餐廳。

關煜慢慢握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的舊傷里。

疼痛很清晰。

晚上十二點，關煜一個人躺在客房的床上，宋冉還未歸家。

月光再次照進客房時，關煜做了一個決定。

他咬破自己的舌尖。

鮮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鐵銹般的腥甜沖散了喉間的藥味。

然后他做了第二件事——

鋒利的刀刃劃破了他的皮膚，深可見骨。

劇痛如海嘯般襲來，卻在某個瞬間突然凝固。

就像......

就像被按了暫停鍵。

關煜不能動了，他的視野邊緣開始泛起詭異的藍光，最終在瞳孔處形成一個旋轉的漩渦，仔細看他的瞳孔，會發現雙瞳的顏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其中一只眼睛的瞳色更深了。

與此同時，客房的電視突然自動開啟，午夜新聞正在報道一則新聞——

“今日，肇事貨車司機陳某在拘留所突發心臟驟停，臨終前反復念叨'他們給的錢不夠買命'...”

關煜發現自己剛剛劃破的傷口居然恢復如初，嘴里的鐵銹味也消失不見了。

他緩慢地彎曲手指，看著蒼白的皮膚下泛起詭異的藍色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