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如同稀釋的墨汁,艱難地滲透進荒漠冰冷的深藍。
袁秋舉著的火把早已熄滅,只余下一點微弱的火星。
他沉默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矗立的礁石,指引著身后踉蹌跟行的四人。
一夜的跋涉,幾乎耗盡了黃宇三人最后一絲力氣。
李長寧的左臂沉重得如同灌鉛,麻木感蔓延至半個身子,全靠黃宇咬牙支撐。
黃宇自己也是臉色慘白如紙,后背的灼傷在汗水和沙塵的刺激下如同持續燃燒,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
云嫣牽著幼崽的手,腳步虛浮,神魂的虛弱感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唯有腕間金蛇鐲持續傳來的、源自黃家劍的那絲溫暖滋養,如同黑暗中的微弱燭火,支撐著她沒有倒下。
那被云嫣暫時喚作“琥珀”(因其眼睛顏色)的妖族幼崽倒是出奇的乖巧,不哭不鬧,只是緊緊抓著云嫣的衣角,小小的身體因寒冷和疲憊而微微顫抖。
當晨曦徹底驅散黑暗,一座在黃沙中匍匐的、由土黃色矮墻圍成的鎮子輪廓,終于在視野盡頭顯現。
“流沙鎮…”袁秋低沉沙啞的聲音打破了長久的沉默,仿佛只是在確認一個地名。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幾乎要癱倒的三人,沉靜的目光在他們慘淡的臉色和累累傷痕上掃過,最后落在云嫣蒼白的臉上。
“找地方…處理傷勢。”
這句話如同赦令。黃宇和李長寧幾乎是同時松了口氣,強撐著的精神瞬間垮塌大半,幾乎要直接癱軟在沙地上。
云嫣也微微點頭,牽著琥珀的手緊了緊。
流沙鎮不大,土墻斑駁,飽經風沙侵蝕。
鎮口歪歪斜斜地立著一塊飽經風霜的木牌,字跡模糊。
鎮內街道狹窄,地面是踩得結實的沙土,兩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和少數幾間稍顯規整的石砌建筑,掛著褪色的酒旗或客棧招牌。
空氣中彌漫著牲畜糞便、塵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邊陲集鎮的粗糲氣息。
時間尚早,行人稀少,只有幾個裹著頭巾、眼神警惕的當地人匆匆走過,目光在袁秋背后的雙刀和他們這群狼狽的外來人身上短暫停留,便迅速移開,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漠然。
袁秋似乎對這里頗為熟悉,他沒有在鎮口停留,徑直帶著他們拐進一條更狹窄、更偏僻的小巷。
巷子盡頭,有一間不起眼的土坯院落,門口掛著一個被風沙磨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木牌,隱約可見一個“宿”字。
他上前,用刀柄在厚重的木門上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停頓片刻,又叩了兩下。節奏獨特。
片刻,門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鐵鏈的嘩啦聲。吱呀一聲,厚重的木門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張布滿皺紋、如同風干核桃般的臉。
一個須發皆白、身材佝僂的獨眼老者探出頭,渾濁的獨眼警惕地掃視著門外眾人,目光在袁秋身上停留片刻,又掃過他身后狼狽的黃宇三人,最后落在云嫣牽著的妖族幼崽琥珀身上時,獨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但很快又恢復了渾濁的平靜。
“是你小子。”
老者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西北口音,聽不出喜怒,“還帶了…尾巴?”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黃宇等人。
“鐵老五。三間房。安靜。”
袁秋的聲音依舊低沉簡短,沒有任何解釋。
被稱作鐵老五的獨眼老者又看了袁秋一眼,渾濁的獨眼似乎洞悉了什么,他撇了撇嘴,沒再多問,側身讓開了門。
“進來吧。東邊那三間空著。熱水自己燒,柴火在灶房。規矩懂吧?別惹事,天黑莫出門。”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自顧自地轉身,佝僂著背,慢吞吞地踱回了院子角落一個堆滿雜物的棚屋,仿佛對袁秋帶來的麻煩早已見怪不怪。
院子不大,收拾得還算干凈。三間土坯房并排而立,門窗簡陋。袁秋徑直推開最東邊的一間房門,示意他們進去。
房間內陳設極其簡單,只有一張土炕,一張破舊的木桌,兩把凳子,角落里堆著些干草,但勝在干燥、避風。
黃宇幾乎是立刻將李長寧扶到土炕邊,讓他靠著墻坐下。
李長寧一沾到相對柔軟的干草,便發出一聲解脫般的呻吟,臉色灰敗,左臂的冰火封印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詭異。
云嫣也支撐不住,拉著琥珀在另一張凳子上坐下,微微喘息,額角滲出虛汗。
琥珀似乎也累極了,依偎在云嫣腿邊,小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袁秋沒有進房間,只是站在門口,沉靜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黃宇身上。
“他,”
他指了指李長寧,“手臂…不能拖。”
黃宇苦笑:“袁兄所言極是。只是…那冰火之力互相制衡,外力難以介入,云姑娘也…”
“我有藥。”
云嫣打斷黃宇,強撐著精神,從腰間的小皮囊中取出兩個玉瓶。一個碧綠色(青玉髓),一個乳白色(凝神玉露)。
“青玉髓敷他手臂邊緣的灼傷,能緩解灼痛,阻止傷勢蔓延。凝神玉露內服,固本培元,或許能幫他穩定心神,間接壓制那妖炎的躁動。”
她將碧綠玉瓶遞給黃宇,又將乳白小瓶放在桌上,“但核心的冰火沖突…我的寒毒本源受損,暫時無法再施針加強封印,只能靠他自己和黃家劍的力量維持平衡。”
她說著,目光瞥了一眼黃宇背后包裹著的劍。
袁秋的目光在李長寧那條詭異的手臂上停留片刻,沉靜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探究。
他沒有追問那冰火之力的來源,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他又看向黃宇:“你的傷。”
黃宇愣了一下,隨即明白袁秋指的是自己后背的灼傷。
“多謝袁兄關心。云姑娘給了‘金蟾生肌膏’,已敷上,感覺…好些了。”他不想過多麻煩這位沉默的恩人。
袁秋沒說話,徑直走到黃宇身后。
他的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沉穩。黃宇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袁秋的目光落在黃宇后背那被簡單包扎、卻依舊滲出淡黃色組織液和血絲的焦黑傷口上。
他伸出兩根手指,指尖縈繞著一縷極其微弱、幾乎透明的青色氣勁。
氣勁如同最輕柔的觸手,極其小心地拂過傷口邊緣。
黃宇只覺得一股清涼柔韌的氣息滲入傷口,仿佛無數細小的水流在沖刷灼痛,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感,連帶著緊繃的肌肉都松弛了幾分。
更神奇的是,他能感覺到,那青色氣勁似乎在探查傷口的深度和內部灼傷的情況,帶著一種精準的掌控力。
探查完畢,袁秋收回手指,青氣消散。他看向云嫣:
“膏藥尚可。但灼毒入絡,需疏導。”他的話語依舊簡練,卻指出了關鍵——李長寧的妖炎灼傷,不僅傷及皮肉,更有一股灼熱暴戾的氣息侵入了黃宇的經絡!
云嫣琉璃色的眸子微亮,點了點頭:“不錯。我的金蟾生肌膏只能生肌止血,對深入經絡的妖炎灼毒效果有限。若能以柔勁疏導,引其散出,當能事半功倍。”
她看向袁秋,眼神中帶著一絲期待和探究。此人引動天地之氣的能力,或許真能辦到!
袁秋沉默片刻,似乎在衡量。最終,他看向黃宇,沉聲道:
“忍著。”
沒有多余的廢話,他再次伸出右手,這一次,掌心向上。
一縷更加凝練、如同實質的青色氣旋在他掌心緩緩生成,旋轉著,散發出柔和卻堅韌的生命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