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廢墟中,只剩下滿地妖狼的尸體、彌漫的血腥味和灼熱的沙塵氣息。
以及,那個站在一片狼藉中,緩緩收回雙刀,重新背負于身后的神秘刀客。
他轉過身,那雙沉靜如古井的眼睛,透過面巾,平靜地看向黃宇三人,最后,目光再次落在那蜷縮在角落、依舊嚇得瑟瑟發抖、卻因戰斗結束而停止了哭泣的妖族幼崽身上。
他的眼神依舊淡漠,沒有任何表示,仿佛剛才救下這個幼崽只是順手而為。
黃宇強撐著身體,壓下心中的震撼,抱拳行禮,聲音沙啞卻誠懇:“多謝閣下出手相救!救命之恩,黃宇銘記于心!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神秘刀客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看黃宇一眼,只是默默地走到一具相對完好的妖狼尸體旁,動作熟練地用短刀割下幾塊精肉,用一塊干凈的布包好。
然后,他走到驛站角落一個尚有半堵墻遮陰的地方,坐了下來,從行囊中取出一個水囊和干糧,自顧自地開始默默進食。
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戰斗和眼前的三個重傷之人,都與他毫無關系。
冷漠,孤僻,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長寧看著那人沉默進食的背影,撇了撇嘴,小聲嘀咕:“嘖,救都救了,連個名字都不說,真是個悶葫蘆。”
云嫣則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人剛才凝聚沙墻的位置,又看看他背負的雙刀,琉璃色的眸子微微閃動。
此人的能力讓她想起了一些西域古籍中記載的、關于中原古老世家的秘聞與“氣”有關的秘聞。
就在這時,黃宇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神秘刀客身上,尤其是他剛才引動天地之氣、凝聚沙墻抵御妖火時殘留的、一絲極其微弱卻精純的陰陽流轉的氣息上!
一個在家族記載中的名字,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
“陰陽引氣,剛柔并濟,化天地之氣為己用。”
黃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甚至有些失聲,“這是…慕容世家的‘陰陽引氣訣’!閣下…是慕容家的人?!”
此言一出,李長寧和云嫣都是一怔!
慕容世家?除妖聯盟中僅次于黃家的第二世家?!
那個以獨特“引氣”法門和精妙刀術聞名,卻近些年異常低調、甚至有些銷聲匿跡的慕容家?
正在默默撕扯著干糧的神秘刀客,動作驟然一頓!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一直沉靜如古井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銳利地投向了黃宇!
雖然隔著面巾,但黃宇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目光中蘊含的審視、警惕,還有一絲冰冷!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驛站廢墟中只剩下風聲和遠處沙丘傳來的熱浪嗚咽。
刀客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沉靜卻帶著無形壓力的眼睛看著黃宇,仿佛在確認什么,又仿佛在無聲地警告。
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種默認!
黃宇心頭更是震動!慕容家的人!
而且能將“陰陽引氣訣”修煉到如此精純、剛柔轉換如此隨心所欲的境界,絕非普通弟子!
此人究竟是誰?為何會獨自出現在這西北荒漠的廢棄驛站?又為何會對他們施以援手?
“慕容家...”李長寧也瞪大了眼睛,看看那沉默的刀客,又看看黃宇。
“黃兄,你沒認錯吧?慕容家的人不是都...”他想說都縮在老家不出來了嗎,但看著那刀客冰冷的眼神,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云嫣的琉璃色眸子在黃宇和神秘刀客之間轉了轉,心中了然。難怪她剛才覺得那引動天地之氣的方式似曾相識,原來是慕容家的獨門秘法。
這個家族在西域毒經的記載中,也因其獨特的“氣”之道而占據重要篇幅。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蜷縮在角落、抱著干餅的妖族幼崽,似乎被剛才黃宇的驚呼驚動,又或許是感覺到暫時安全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小腦袋,那雙純凈的琥珀色眼睛,怯生生地、帶著一絲好奇和莫名的親近感,望向了那個坐在墻邊、沉默卻救了他的神秘刀客。
小家伙猶豫了一下,抱著那半塊沾滿沙土的干餅,邁著蹣跚的小步子,一步一挪地,朝著那個冷漠的身影走了過去。
黃宇、李長寧和云嫣的注意力瞬間又被吸引過去。
幼崽走到離神秘刀客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怯生生地伸出小手,將那塊沾滿沙土的干餅,朝著刀客的方向遞了過去。
小小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討好和分享,琥珀色的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懵懂的親近。
正被黃宇道破身份而陷入冰冷對峙的刀客,動作再次頓住了。
他緩緩低下頭,沉靜如古井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入了那個小小的、舉著干餅的妖族幼崽的身影。
那雙眼睛里的審視與警惕,似乎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溫暖的石子,蕩開了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捕捉的漣漪。
那是一種被最純粹、最不設防的善意觸動的瞬間失神。
他沉默地看著那塊沾滿沙土的干餅,又看了看幼崽那雙純凈得不含一絲雜質的琥珀色眼睛。
幾息之后,在黃宇等人復雜的目光注視下,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沒有接那塊餅,也沒有驅趕。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指尖,縈繞著一縷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如同清晨薄霧般的青色氣勁。
氣勁輕柔地拂過幼崽手中的干餅,如同無形的微風,瞬間將上面沾染的沙礫塵土剝離得干干凈凈,露出了干餅原本粗糙的模樣。
然后,他收回了手指,重新拿起自己的干糧,繼續沉默地進食。仿佛剛才那輕柔的一拂,只是拂去了一片落葉。
幼崽看著手中變得干凈的餅,又看看那個依舊沉默、卻不再那么可怕的刀客,小小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帶著淚痕、卻無比純凈的笑容。
他抱著干凈的餅,心滿意足地、小口小口地啃了起來,就坐在離刀客不遠處的沙地上。
這一幕,無聲地發生在肅殺的驛站廢墟中,發生在冷漠的慕容家刀客與一個卑微的妖族幼崽之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溫情。
黃宇看著這一幕,心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慕容家的人,出手救下他們,對妖族幼崽展現出如此微妙的善意...
這與他認知中那個與黃家理念相近、同樣視妖為敵的慕容世家,似乎有些不同。
還是說…眼前這個人,本身就是慕容家的一個異類?
李長寧也看得呆了,左臂封印下的妖炎似乎都因這奇異的畫面而平靜了許多,他喃喃道:“這悶葫蘆…好像也沒那么冷嘛…”
云嫣的琉璃色眸子則在那刀客和幼崽之間流轉,又瞥了一眼黃宇復雜的神色,心中若有所思。
慕容家,妖族幼崽,還有他們這三個身負重傷、前途未卜的旅人…這西北荒漠的風沙中,似乎卷入了越來越多難以預料的變數。
黃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種種疑問和身體的劇痛,現在不是探究的時候。他
再次看向那沉默的刀客,這次,語氣更加鄭重,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慕容家的朋友,在下黃宇,天機盟黃家子弟。我等三人遭逢大難,身負重傷,前路兇險莫測。閣下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但求...”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正小口啃餅的幼崽和身邊虛弱的伙伴:
“但求閣下能否告知,這附近可有安全的落腳之處?或者是否有同路之意?”
他將選擇權,交到了這位神秘的慕容家刀客手中。
是繼續獨行,還是暫時與這三個麻煩纏身的傷者同行?
黃宇不知道答案,但他必須爭取,在這危機四伏的荒漠,一個如此強大的戰力,可能是他們活下去的關鍵。
刀客停下了進食的動作。他抬起頭,那雙沉靜的眼眸再次看向黃宇,目光掃過他背后焦黑的傷口、李長寧那條詭異的手臂、云嫣蒼白虛弱的臉,最后,又落回到那個安靜啃餅的幼崽身上。
驛站廢墟中,只有風聲和幼崽細微的咀嚼聲。
沉默,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這位沉默刀客的決定。
他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塵,將包裹好的狼肉和水囊收好。動作依舊不疾不徐。
然后,他背起雙刀,沒有看黃宇,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徑直走向驛站那半塌的門口。
在即將邁出門口時,他腳步微頓,側過頭,用那雙沉靜的眼睛看了一眼那個小小的妖族幼崽。
一個極其簡短、低沉、仿佛許久未曾開口而帶著沙礫感的聲音,終于打破了沉默:
“跟著。或者留下喂狼。”
說完,他不再停留,一步踏出了驛站,身影融入了外面蒸騰的熱浪和刺目的陽光中。
他沒有說去哪里,也沒有承諾什么。但這句話,無疑是對黃宇問題的回應——他默許了他們的跟隨。
黃宇心中一塊巨石落地,長長舒了口氣,牽動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眼中卻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
李長寧也精神一振:“嘿!有門兒!”他掙扎著想站起來。
云嫣則看著那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琉璃色的眸子微微瞇起。
這個慕容家的神秘刀客,身上充滿了矛盾與謎團。
冷漠的外表下,似乎藏著難以捉摸的心思,跟著他,是福是禍?她不知道,但眼下,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
她走到那個還在啃餅的幼崽身邊,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盡量放柔了聲音,用帶著西域口調的中原話說道:
“小家伙,走了。”她不知道這幼崽能不能聽懂。
幼崽抬起頭,琥珀色的大眼睛看了看云嫣,又看了看門口消失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乖巧地放下啃了一半的餅,伸出沾著餅屑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云嫣遞來的指尖。
那微涼的觸感讓他瑟縮了一下,卻沒有放開。
黃宇攙扶起李長寧,云嫣牽著小小的妖族幼崽,三人帶著滿身的傷痛和滿心的疑慮,跟隨著前方那道沉默而堅定的背影,走出了這片浸透鮮血與謎團的驛站廢墟,再次踏入那無邊無際、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炙熱黃沙之中。
荒漠的風,卷起沙塵,很快掩埋了身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