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沉默。
“…嘶…”
李長寧倒抽一口涼氣,不是疼,而是被自己手臂的慘狀嚇到了。
“這…這玩意兒…還是我的嗎?”他試著動了一下手指,毫無反應(yīng),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沉重感。
“閉嘴!省點力氣!”云嫣見他還能耍貧嘴,心頭莫名一松,習(xí)慣性地冷聲斥道,只是聲音虛弱得毫無威懾力。
“沒爛掉就不錯了!再亂動,小心整條胳膊炸給你看!”
李長寧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個慣常的痞笑,卻牽動了全身的傷痛,疼得齜牙咧嘴:“冰疙瘩…你…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小爺我好歹…好歹救了你一命吧?”
他目光掃過云嫣蒼白如紙的臉和腕間那枚光澤黯淡的蛇鐲,想起昏迷前那驚鴻一瞥的冰魄寒芒,心頭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這嘴硬的西域公主,為了救他,付出的代價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沉重。
“誰要你救!多管閑事!”
云嫣別過臉,蒼白的耳根卻泛起一絲極淡的紅暈,語氣依舊冰冷,卻少了那份拒人千里的疏離。
黃宇看著兩人在這種境地下還能拌嘴,沉重緊繃的心弦莫名松了一絲。
他沉聲道:“好了,都少說兩句。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必須盡快離開,找個安全的地方療傷。”他看向李長寧,“長寧,你的手臂…能動嗎?”
李長寧嘗試著用右手撐地,想坐起來,卻牽動全身傷勢,疼得冷汗直流,左臂更是毫無知覺。“動…動不了…跟不是自己的一樣…全身都像被拆過…”他苦著臉,“黃兄…勞駕…搭把手?”
黃宇點點頭,小心翼翼地避開李長寧那條恐怖的手臂,用沒受傷的右手和肩膀,艱難地將他攙扶起來。李長寧幾乎將全身重量都壓在黃宇身上,每挪動一步都疼得直抽冷氣。
云嫣也掙扎著自己坐直身體,雖然依舊虛弱,但精神似乎比剛才好了一些。
她看著黃宇攙扶李長寧的艱難樣子,又看了看黃宇自己后背觸目驚心的灼傷,琉璃色的眸子閃了閃,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地從腰間一個小巧的皮囊中取出兩個小巧的玉瓶。
“喂,火人。”她將其中一個碧綠色的玉瓶拋給齜牙咧嘴的李長寧,“‘青玉髓’,治你那破胳膊邊緣的灼傷,省著點用,很貴。”然后又看向黃宇,將另一個裝著淡金色藥膏的玉瓶遞過去,語氣依舊沒什么溫度,卻帶著不容置疑:“‘金蟾生肌膏’,外敷。你后背的傷,再不處理,爛掉了我可不管。”
李長寧接過碧綠玉瓶,看著里面流淌的晶瑩液體,想起昨夜那入口即化的清涼,心頭微暖,嘴上卻不停:“嘖,冰疙瘩難得大方一次啊!謝了!”他試著用右手笨拙地去涂抹自己左臂邊緣還能觸碰的區(qū)域。
黃宇接過淡金色的藥膏,感受到玉瓶上殘留的云嫣指尖的微涼,鄭重地道謝:“多謝云姑娘。”
他背對著兩人,艱難地褪下破碎的上衣,露出后背大片焦黑碳化、血肉模糊的恐怖傷口。
他挖出藥膏,咬著牙,一點點涂抹上去。藥膏觸及傷口的瞬間,帶來一陣劇烈的、如同被無數(shù)螞蟻啃噬的麻癢刺痛感,但緊隨其后的,卻是一種清涼的舒緩和細(xì)微的生機(jī)感在傷口邊緣蔓延。
云嫣看著黃宇后背那深可見骨的焦黑傷口,琉璃色的瞳孔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波動。
她默默收回目光,開始檢查自己手腕上的金蛇鐲。鐲身溫潤,那絲流轉(zhuǎn)的金光雖然微弱,卻穩(wěn)定而持續(xù)。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溫暖而浩然的能量,正絲絲縷縷地從鐲身滲入她的經(jīng)脈,緩慢卻堅定地滋養(yǎng)著她枯竭的神魂和受損的本源。這感覺…很奇妙,也很熟悉…昨夜黃家劍爆發(fā)金光時,就是這種力量!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黃宇放在一旁、布帛撕裂露出小半截古樸劍身的黃家劍。
劍身沉寂,卻隱隱散發(f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yán)與親和感。這柄劍…和她的金蛇鐲…究竟有什么聯(lián)系?西域王庭的圣物,為何會對中原除妖世家的鎮(zhèn)族之劍產(chǎn)生共鳴?
“喂,冰疙瘩,”李長寧齜牙咧嘴地涂著藥,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昨晚上…追到那個放冷箭的孫子沒?還有那大骨頭龍,后來咋樣了?小爺我暈過去之后,是不是你大發(fā)神威把它干趴下了?”
他試圖用輕松的語氣驅(qū)散沉重的氣氛,眼神卻帶著后怕和探尋。
云嫣收回思緒,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是黃宇的劍把你那妖火和我的寒毒暫時壓住了,然后我們趁那骨頭龍發(fā)瘋,逃出來的。”
她頓了頓,想起枯林里的發(fā)現(xiàn),琉璃色的眸子變得凝重,“不過…我們追到白骨澤邊緣,發(fā)現(xiàn)了黑袍人留下的痕跡。他們在那里…煉毒。”
“煉毒?”李長寧和黃宇同時看向她。
“引魂香的藥渣,混合風(fēng)息谷本源的腐毒瘴氣,試圖煉制一種擴(kuò)散更快、惑亂心神效力更強(qiáng)的‘迷神瘴’。”云嫣的聲音帶著寒意,“他們比我們更熟悉風(fēng)息谷,也更早一步深入,設(shè)下尸傀陷阱,煉制毒瘴…所圖非小。那個逃進(jìn)白骨澤的人,很可能就是關(guān)鍵人物。”
“迷神瘴…”黃宇咀嚼著這個名字,臉色更加難看。黑袍組織不僅想殺人奪劍,還想利用風(fēng)息谷的毒瘴煉制這種邪物!一旦成功擴(kuò)散,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們必須盡快將這個消息傳出去!”
“怎么傳?”李長寧苦笑著晃了晃自己那條廢掉的左臂,“靠咱們?nèi)齻€殘兵敗將?一個半身焦炭,一個神魂重創(chuàng),一個…”他看了看黃宇同樣狼狽的樣子,“…也差不多。別說傳消息了,現(xiàn)在隨便來個黑袍嘍啰,都能把咱們一鍋端了。”
現(xiàn)實的問題如同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三人心頭。傷勢沉重,前路未知,強(qiáng)敵環(huán)伺。
晨光灑在三人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身上,在嶙峋的怪石間投下長長的影子。
風(fēng)息谷的出口就在眼前,通往西北大漠的道路延伸向遠(yuǎn)方。但離開這谷口,并不意味著安全,而是踏入了更廣闊的、危機(jī)四伏的戰(zhàn)場。
黃宇的目光掃過李長寧那條被冰火封印的手臂,掃過云嫣蒼白卻倔強(qiáng)的臉,最后落在自己那柄沉默的黃家劍上。
劍身古樸,裂開的布帛下,露出的金色光澤在晨光中顯得內(nèi)斂而堅韌。
他深吸一口氣,牽動了后背的傷口,劇痛讓他眉頭緊鎖,眼神卻在這一刻變得異常堅定。
“先離開這里。”他沉聲說,聲音帶著傷痛的沙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找個隱蔽的地方,處理傷勢,恢復(fù)體力。消息…總會有辦法傳出去的。”
他掙扎著站直身體,將被云嫣的金蟾生肌膏處理過的后背挺得筆直,仿佛那足以擊垮常人的傷痛不存在。他再次向李長寧伸出手:“長寧,再堅持一下。”
李長寧看著黃宇伸來的手,又看看他那張寫滿疲憊卻眼神堅毅的臉,咧嘴笑了笑,盡管這笑容因為疼痛而扭曲:“行!聽黃大少主的!冰疙瘩,你還能走嗎?要不要小爺我…呃…讓黃兄背你?”
他后半句是對云嫣說的,帶著慣常的促狹,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
云嫣冷哼一聲,掙扎著自己站了起來,雖然腳步虛浮,身形搖晃,卻倔強(qiáng)地拒絕了攙扶:“管好你自己吧,廢物!”
她率先邁開步子,朝著谷外那未知的、被晨光照亮的荒野走去。鵝黃的裙裾在晨風(fēng)中拂過碎石,腕間的金蛇鐲在陽光下,那絲流轉(zhuǎn)的金光似乎又明亮了一分。
黃宇攙扶著幾乎將全身重量都壓在他身上的李長寧,一步步跟上。每一步都伴隨著傷口的劇痛和沉重的喘息,但三人的身影,在初升的朝陽下,卻奇異地連成了一個整體,朝著風(fēng)息谷外那片廣袤而危機(jī)四伏的西北大漠,蹣跚卻堅定地走去。
谷口的陰影被徹底拋在身后。真正的旅程,在傷痕累累中,才剛剛開始。信任的紐帶,在生死與共的灰燼里,悄然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