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挑戦
- 戰國草紙:武士立志傳
- 藤原家的輝信
- 11107字
- 2025-06-17 12:22:35
今日是我從武田軍那逃回來的第六天。也即十二月十日。這幾天身體狀況不錯,但舊傷要完全好,真是癡心妄想。距離歷史上的三方原合戰僅剩不足半月,而離二俁城淪陷也只剩下一周多,但我不——不,是我軍并不著急,仍在做觀望。德川軍雖有派人請兵,但均被主公以靜候時機為由婉拒。
當然說到底還是我私下進諫。要說服那么多武將也不算簡單,不過將此事委托給與我關系不錯又身居高位的權右衛門就好辦了。雖然違背了些我當初制定評定眾制度的初心,但為了掌握最好時機,也是沒辦法的。
這些天由于城中沒有空閑房間,我只能跟公主睡一間房。原本想說住客棧也行,但公主卻不知用什么手段,讓主公命令我和她住。無奈之下(并非無奈)只得同她住一起。不過自然是分床睡,我睡外側,她睡里面。
中午吃完飯后,為了準備之后的戰事,我便決定難得地妥善保養一番公主送我的兩柄日本刀。
我先是拔出櫻丸兼元,由于我從未用這把刀殺過人,這把刀的光澤依舊,同公主大人那時送我的樣子無異。只需要把鞘上的灰擦去,刀身上打粉加油保養就行。
「工匠這職業還真是相當偉大呀。」
我一邊用軟布小心擦著櫻丸,一邊對著妖艷的刀紋發出如此感嘆。而公主輕輕拿起刀鞘與布擦著,同時輕聲肯定道,「不錯,這般漂亮的寶刀,若非刀匠對其傾注相當心血與愛,想必是難以造就。不論是城、武具或是共享玩的小玩意,都是需要工匠呢。」
「反正臣以為,只要有人能完成自己所難以企及之事,都是值得敬佩的。」
「是嗎?」公主呵呵笑著,將擦好的鞘放好,又轉手去取駿河守村正,「我最喜歡的刀匠便是初代千子村正了。只是如今已無法再找到他,村正的妙法村正雖然很是想要,可至今下落不明。」
「千子村正嗎?臣倒是曾略有耳聞呢畢竟是流芳百世的鑄劍師。」
她像是對此起興趣般挑了一下眉,「未來找到這把刀了嗎?」
「抱歉,妙法村正一直存在于傳說之中,即便如今也尋不得。」
「真是可惜了……不過也是如今尋不得,還想著那么久之后的人們尋得。」公主現實有些落寞地低頭擦拭著村正的刀鞘,隨即又突然展露笑容,「不過,貌似也并非壞事,只存在于世人傳言中的寶刀,豈不是相當美麗?」
對此我是十分贊成。那種朦朧、破碎、神秘與浪漫的美,總是會讓我欲罷不能。或許對于一些人來說,傳說中的絕世寶刀固然很威風,但對于我而言卻是相當唯美且浪漫的。
這時公主手上的動作在拔出刀后忽然停了下來。我連忙詢問對方如何,而她卻是將滿是干血跡與污油的刀遞給了我,隨即快步起身,沖到門外,趴在長廊上干嘔起來。
「公主大人?!」
見此情景我立即放下刀,奔向公主大人。而她則是喘著氣、狼狽地跪在地上苦笑道,「抱歉和兵衛,我很怕人血來著。雖曾時常邀你打獵,可畢竟人和動物不一樣。」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輕拍著她的后背,以緩解她的痛楚。只有這點,我貌似無論如何都無法共鳴。我的內心貌似是缺了一角,對于殺人這件事沒有太大感觸,就連第一次殺人也是,不會因為親自奪走誰的生命而恐懼。這都無法被稱之為麻木,我仿佛就與天生的殺人鬼無異。公主這般畏懼人命,說不定才是正常的。
我讓她暫且待在此處,先行回屋處理刀上的污漬,公主卻是半開玩笑地苦笑,「見笑了呢。」
「請您不必在意。再說臣難堪的一面不是都也被您看光啦?所以請別在意這種細枝末節之事,臣又不會因此取笑你。」
——不……準確來說是沒那個膽。
她仍是苦笑著,示意我快些處理。
我今晚跑出去吃了一盆溫水端回屋內,用軟布沾些水軟化血跡后擦掉刀上的痕跡。來回反復擦拭幾遍后,便將臟了的布丟進水里,旁邊瞬間染上一片腥紅。
緊接著把在外面游蕩的三十郎喊他進來,讓他幫我把水倒了,最后示意公主可以進來了。
「您怎會如此懼怕人血……方便講一下嗎?」我用另一塊干的布仔細擦拭著刀,同時小心向她道明心中疑惑。而她則纏著手指,有些悲哀的低聲回應。
「曾不小心見過二兄與六兄的御首……」
「什…………」
我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停住了。
「小時候最喜歡二兄源次郎了。在我十二歲成年后沒幾個月,帶著也是剛成年的六兄源六郎打初陣,結果卻是被遠江國眾埋伏,皆是殞命。原本賤兮兮、時常大笑的源次郎,死后表情卻是猶如惡鬼一般,真是以前當時年少的我嚇哭了。」
「公主大人……抱歉……」
我放下刀,對她鄭重行禮致歉,可她卻讓我不要在意,神色五味雜陳地從我這邊拿走村正,用著她手邊的布擦著村正。
「說到底那樣恐怖的源次郎才不是我哥。記憶里的二兄雖然喜歡欺負我,時常把我惹哭。但他愛著我,愛著兄弟、愛著爸爸媽媽、愛著所有家臣與百姓的事實都是不容置疑的。但他還長留于此的證明,八成也就剩下他生前收藏的一堆村正與一個可愛的侄子了。」
「那您為何會將村正贈予臣?」
「這把村正的確是他的遺物,但品質不高,至少相較那把兼元還是有很大差距的。那時相識不久,給家臣些甜頭也是必要的,加之這村正品質低到丟了也不心疼,便因此給和兵衛啦。」
不要一臉陽光地講出這樣傷人的話呀喂!
我有些不滿地瞪了公主一眼,可她卻是用著不知從哪學來的表情,裝可愛(雖然本來就很可愛),試圖蒙混過關。我身為一個意志堅定的武士(男人),豈會——見這樣可愛的女孩子不動搖?!這都不動搖的男人絕對是喜歡男人,天理難容!
不過我當然希望這樣的公主大人只屬于我(笑)。
「說來也真是怪呢,您竟然會看上只是足球大將的臣。」
「會嗎?」公主笑著探著身子,從木盒中取出粉球與拋光粉給村正打粉,「沒什么可奇怪的,我愛你,豈是要庶民那種只是講句好聽的理由?這是你的榮幸才對呀。」
「這……」
此言一出,我頓感雙頰發燙,耳朵一陣火辣。如今我的臉多半是紅的異常吧……這種微妙的感覺雖是撓人,卻并不討厭。我不知用何種表情面對公主。只得傻笑著別開視線,不是用余光瞥向她。相較之前她曾經那盛氣凌人之氣退了不少,倒是比以前更加可愛了。這時我才注意到她臉上同樣染上了淡淡的紅暈,顯得異常惹人憐愛。
正當我想說些什么的時候,次郎長忽然出現在門口。
「大人,主公大人找您。」
「明白了,公主大人,恕臣先行告退。」
向她致意后便起身走向門外。
「——盡早回來哦。」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如是說道,我則回首以笑應之。
××
與次郎長一同拜見主公后,他先是用著輕松的語氣調侃了一番我與公主近日生活,又問候了我們的近況,隨后才收起輕挑的態度并開始進入正題。
他將身后的一封信丟到了我的面前。
「這是二俁城城主中根正照的求援信,如何?何種態度?」
我展開書信大致看了下來,摸索了一會兒下巴后緩緩開口,「臣以為,如今便可出兵援助德川家。」
「和兵衛憑何以為?先前家康屢次求援均是回絕,怎如今卻應下?」
「一方面,據臣推斷二俁城將于本月十九日陷落,武田軍將直指濱松與家康大人決戰,那時配合德川軍一舉擊潰武田乃是天賜良機。
一方面與其聯盟,卻遲遲不給予實際援助,有損兩家關系,加之會讓信長大為不滿。如今中根大人的求助正是一個不錯的時機,以此表明立場,避免織田方面懷疑我等通敵。
還有一方面,不論勝負與否,對我的影響并不算大,武田信玄絕對活不到與織田家正式交戰,天下人不可能是信玄。下個月武田信玄有七成以上的概率撤軍,戰勝武田可重創敵軍士氣。戰敗也不要緊,保持一定的活躍度,讓我軍戰績稍微好看點,之后改為騷擾敵軍為主。」
我如此有理有據地分析并解答主動的疑惑。而他則專注聽著,不時點著頭。
「怎會如此斷定信玄一定會死?」
「若是臣說臣對陰陽道略有了解,靠在牢里聽到的東西算出來的,您會信嗎?」
「陰陽道嗎……」主公有些猶豫地抱臂思考,若有所思道,「雖然不排除,但……算了。哦,對了,既然要出兵援助,那便分給你四千人去支援中根吧。」
「恕臣僭越,如今二俁城陷落已是不可違,即便明日出發也很難趕在那之前抵達。」
「那你想如何,說說你的想法?」主公對此似乎是起了些興趣,將身子傾向一邊,右手握拳托腮盯著我,貌似是等著我講述自己的想法。對此我毫不退避地與其對視,接著緩緩說道。
「臣望領兵南下,沿海西進與家康殿下合流。而您再分兵三千命其攻略犬居城,其余您一同坐鎮,如此以防武田侵攻掛川。不過信玄多半會無視我等,奪下二俁后將沿天龍川西岸行軍攻略濱松。」
「原來如此,但以和兵衛之意,是想與家庭一同守城?」
聞言我當機立斷道,「并非如此,臣欲嘗試山本勘助未實現之戰法,以此對抗武田,就看那時臣是否能同時持有天時地利人和三法了,您意下如何?」
若是想正面打敗號稱日本第一的甲州騎兵顯然不現實。像井川家與德川家這樣的大名家,只有比強者更善于用謀略,才有可能戰勝敵人。一場戰爭中最怕的便是未卜先知者,而我則持有這優勢。如今歷史比我所知相差無幾,而局勢也在迫使武田走歷史的路線。雖然我軍不一定比武田強,我不一定在同等姿態下玩計謀玩過信玄。但起碼我是游戲里的那個「作弊者」,這一點我比所有人都強。
雖然對三方原合戰還只是大致構想,但到底是聊勝于無,目前這點想法也還算夠用。
主公在聽后只是稍作思考,隨即有些懷疑地開口,「莫非和兵衛是想打野戰?就算加上我分給你的與力,五千人在武田兩萬大軍前可是相當無力的。」
「此言差矣,永祿年間尾張大傻瓜織田信長可是以區區兩千人擊敗了東海第一弓取的義元大人。為何臣便不可以五千人擊敗號稱甲斐之虎的武田信玄?況且此戰臣也并非孤軍奮戰,那濱松的家康可是比誰都著急。手握上萬兵馬,見敵軍出擊,勢必出城迎戰,此乃一大勝機。」
「那便這么定下吧。若是和兵衛當真能得勝歸來。那便賜你知行三千石,黃金十貫(37.5kg),白銀二萬五千兩(約94kg)。」
多少?!
三千知行?!十貫黃金?!二萬五千兩白銀?!
這、這這未免給的也太多了吧!三千石對于一些領地只有十萬出頭的大名都能算得上家老級別的了!十貫黃金可是比那三千石領地還要值錢啊!只要拿一部分去賺錢,絕對可以當個大奸商,甚至可以開個商會,賺更多錢錢!
已經能想象到自己躺在金庫里,在錢堆中游泳的畫面了……
對此我有些激動地拜領主命,頓時渾身充滿干勁,巴不得現在就去把圍攻二俁城的信玄暴打一頓。主工作時則饒有興致地說著,讓我冷靜下來,妥善思考計略不要飄飄然。一聽這話我也多少冷靜了些,隨即向主公大人鄭重行禮。
「請您放心,對此,臣勢在必得。春野和兵衛俊人必將完成主命得勝領賞。」
「嗯。」他滿意地點著頭,「很好。不過切勿為小利而棄大局,就算打不過也不會怪罪于你的。畢竟余都未曾擊敗過信玄,因此不會強求,只要能活著逃回來,無論如何狼狽也總比讓阿和痛哭好。」
——讓公主哭嗎……雖然偶爾也想欺負一下她,但若是沒辦法親眼見到,那可是虧大了。
不管怎么說,不能犯之前那種錯誤,這次再被抓,可不只是被關進大牢這么簡單了。
××
「和兵衛,爸爸找你是有何要事?」
回到房間后,只見公主一邊磨著村正,一邊朝我發問。我拉上門坐下回應道,「差不多明日一早,臣又要去了。」
此言一出,公主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隨即便繼續磨刀,只是感覺她有些生氣了。
「不過也算是臣主動請纓,畢竟此乃一大良機,可將武田軍逐出遠江,臣亦可借此揚名。況且主公還答應賜給臣——」
「——可是!和兵衛不是才剛逃回來嗎?狀態不曾恢復到戰前水平,身上受的傷也尚未痊愈,哪來的底氣再去打仗?與一般軍勢打仗也罷,這次竟是與武田本隊交戰,真是不知死活。」
公主憤憤說著,磨刀的聲音也越發刺耳。
見狀我后背不禁一陣發涼。
小時候我聽說過一個鬼故事。從前有一個旅人在雪山里迷了路,到了某間客棧求宿,而那個老板娘好心收留了旅人。結果半夜旅人被那老板娘的磨刀聲吵醒,那老板娘竟打算趁其不備殺了他。旅人發現后準備逃跑,卻被那女人給發現反手殺掉了。
如今這場景在某種意義上都與這經久流傳的鬼故事如出一轍,我生怕剛后退一步,公主就立刻揮刀砍了我。
就在此時,公主陰笑著將刀從磨刀石上抬起,用一旁的軟布仔細擦去污漬,隨即將刀尖指向我,輕輕瞇著眼開口,「雖然很想將和兵衛雙腿砍掉拴在我身邊,不過……」公主苦笑一聲,拾起手邊的鞘,將村正妥善收好后遞給了正瑟瑟發抖的我,「果然沒法那么狠心呢。雖然想讓和兵衛多陪在我身邊休息幾日,但也不想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被討厭可就不好了。畢竟是個難得的機會,好好努力吧。」
我雙手接過村正,靜靜看著面露苦色的公主,「您沒在生氣嗎?」
「呵……哪會呀?為這種理所應當之事隨意發怒。可是鄉下潑婦。不滿是自然,可即便如此還是會為你,向曾顯靈護佑過和兵衛的神明祈愿的。」
「原來如此……臣如今平安無事都是托您的福,還在想為何逃亡毫無阻礙真是多虧有您向神祈愿呢。」
聞言公主便有些驕傲地挺起胸鋪,這樣倒是有些莫名可愛。
我緩緩抽出一部分刀,望著映在锃亮刀面上的自己險些沒認出來。這樣說來,似乎也有大半年沒見到自己了,比起去年黑了不少,頭發也明顯變長了,等明年再好好打理一下吧。順利的話年底就可以回國了,然后過個好年,再迎接春天,光是想想都開心。
××
下午申時,主公召開了一個不到半小時的小會,僅召集了明日安排出陣的武將,就此安排任務。自行由我領兵四千,同時權右衛門再次作為與力領兵一千,與我一同前去濱松。另一名武將領兵三千進攻犬居城,主要負責吸引敵軍。兩支分隊最終目標一致,不論是勝是敗,都得活著回來。
在這之后我去往二之丸查看次郎長他們情況。三十郎似乎每天都在鬧,那四十貫除了買了件便宜的衣裝,其余全都拿去請比自己小的前輩們吃飯喝酒了。而次郎長這家伙真是誰對他好,他就對誰笑啊。
「喂!三十郎!來和我相撲!」
傻不拉幾的次郎長一邊喊著,一邊褪去上衣,敲著他那莫名結實的胸肌擺著姿勢。而三十郎像是被對方同化了一樣,迅速擺好架勢蓄勢待發。我全然忘了此行目的加入其中。
「哦,大人,您來了?!」次郎長見我來了立即挺起身,正準備走來,我則示意不用在意。
「喲,和兵衛,跟你的公主大人過得如何?」
三十郎一副賤兮兮的嘴臉說道。
「好了,別老是見我就拿公主說事啦,小心我扣你俸祿,還有你們繼續啊。」
「哎呀開個玩笑嘛,怎樣?覺得誰會贏?」
「你贏了給你五貫,輸了你給次郎長五貫。」
「欸~~這也沒說啊。」他夸張地歪著嘴,我則催促對方趕快準備。
「要不要錢?」
「我要。」
一提到錢三十郎便立即安分下來,一臉堅定、滿眼是錢地與次郎長對峙。說真的,真怕這家伙那天會收敵人賄賂然后背叛我(笑)。
「或許三十郎可能比我還適合當奸商呢……」
我如此諷刺著他,怎想三十郎去突然來了句,「感覺和兵衛應該是屬于那種熬肉湯時不會往湯里放肉,而是會放諷刺(日語諷刺寫作皮肉)的人呢。」給我整得一陣無語,也懶得去吐槽這家伙了。
對決開始后,二人同時向對方發起進攻。三十郎體格壯實,怒目圓睜,雙頰發紅,青筋暴起,感覺贏面應該不小。次郎長雖顯得纖瘦,但在身高與肌肉飽滿度上完全不落下風。就在此時,次郎長好似如今才開始發力一般,全身開始泛紅,隨即便輕松撂倒三十郎。
「次郎長,看不出來呢,還挺能干的嘛。」
我上前拽起地上的三十郎,對次郎長予以贊賞,隨即有些戲謔地看了眼三十郎,「老實了沒?」
只見其苦笑著站起身說道,「哎呀,大意了嘛,哪知次郎長力氣會這么大,一下就把我摔飛了。」
「不行就多練啦!不過月底有機會再說,有事要講,都多少正經一點。」
我從懷里取出曾經獻給信長的完全一樣的地圖攤在干燥的地上。而我的這幫家臣都紛紛聚了過來。
「主公大人命我領兵四千,與小早川權右衛門一同前去濱松與家康合流。再過一陣子武田便會攻略二俁南下濱松,我們要做的便是與家康一同抵抗敵人進攻。」
我盡可能清楚講著,同時用水性記號筆在光滑的地圖上做著相應標記。
「大人,這次還請務必再帶上臣。」次郎長在這時如此請纓,我自然準許,畢竟他這樣強力的武將也算是制勝寶具。
這次我并不打算帶上年紀較小的家臣,培養武將不應該再這樣風險大的戰斗中,生怕弄不好,出個意外什么的可就不好了。
「此行,次郎長、犬太郎、三十郎與竹丸隨我出陣。如果是此戰凱旋,每人俸祿加封一百五十石,黃金六十兩。其余留守掛川的,算上次犬居城攻略功績,加封一百石,黃金五十兩。你們四人一定要加油啊,我能不能加封領賞然后給你們獎勵就全憑你們造化啦!」
聽聞此言,現場一片嘩然,紛紛感嘆怎么會給的這么多。
「——什么?!一百五十石?!還有六十兩!黃金我嘞個……活這么久都沒聽過這么多黃金!」
三十郎是其中最激動的那一個。不過到也理解,畢竟他出身甲斐農村,這一百五十石領地,產量可能都比那種小村子五年的都多。黃金就更不用說了像我跟他這樣的平民中的平民連金子都沒見過,更別提這種數目。
這時三十郎突然大笑起來,隨即有些一驚一乍地開口,「哈哈哈哈!哎呀!果然,果然當初選擇跟著你是對的!哈哈!不僅當上了武士,還能在有生之年擁有擁抱那么多金子的機會真是光宗耀祖!」
對此我半開玩笑地挖苦道,「別以后被人用一點小錢和一堆鬼話就輕易騙走了啊混蛋。我會請日本最好的忍者殺了你的。」
「哈哈哈!我這條賤命能讓你請日本最好的忍者也真是榮幸啊!拜托多信一下我好嗎?跟了別人我哪還能天天跟主公扯淡?而且我哪像是那種輕易被賄賂的人啊。」
「我不管,我說了算。」
隨便講了句不痛不癢的話后,我便是一計劃之內的家臣上前。將地圖折成小份僅露出西靜岡(遠江),隨意躺在地上,給這些人講著戰略戰術與日后部署。為了防止三十郎這樣的農民聽不懂我盡量講得很淺顯。
「大人是想再次擊敗武田信玄?」次郎長指著我用筆圈起來的地方如此發問。
「怎樣,有信心嗎?」
「臣白田次郎長孝清定會獻上信玄御首。對于武田信玄,不論二萬、二十萬還是二百萬,臣都不會畏懼半分!」
次郎長露出了有些狂妄的笑容說著。
也不知是否錯覺,次郎長的語氣除了無關痛癢的狂妄,貌似還有些別的東西……是仇恨嗎?多半是吧。原本信濃豪族國眾遍地跑,雖然亂,可仍保持著微妙的平衡。次郎長他們會流離失所,大抵是因為武田了。
我苦笑著勸他不要過于猖狂,多從實際出發。但也肯定了他這無所畏懼的樣子。
「這樣會不會更好?既然都選擇埋伏了那便不要集中硬碰硬,四千人拆成幾分輪流進攻,時不時迂回騷擾,配合德川軍將敵人騙到這。」
他圈起小早川軍向另一側調度,再將武田軍除本陣外其他軍勢向德川軍拉去,形成一種莫名很妙的局面。
對此我不禁對著滿腦子全是錢的家伙有了些改觀,「好啊!這樣看起來更不錯呢。」
「那當然了。」他有些驕傲地丟下筆奸笑道,「我十二歲就上戰場,初陣在北信濃的上野原。十年前在八幡原打過一次,那次可真是慘烈呢,死了一大片,從地上爬起來的人就沒幾個,至少我那個分隊是這樣。然后十九歲又到了川中島與上杉軍再次對峙,發生了不少小沖突。在之后就是跟著武田信玄來了這。我長這么大跑的路可比你的俸祿還要多啊,和兵衛。」
「你說你打過三次川中島?!還從第四次川中島中活下來了?!」
據我了解,五次川中島之戰,第四次八幡原之戰最為慘烈。關原之戰雖然規模很大,但東西兩軍里面一堆叛徒,整場仗打了不到一天,跟玩一樣,都是演員。第四次川中島上杉武田兩軍傷亡率均超70%,戰時壓力絕非關原之戰可比。能從第四次川中島中活下來的已經很有本事了,還能像三十郎這樣到處活蹦亂跳的更是少數。
這次不光是三十郎跟對了人,我也撿到寶了。我們這幫人年齡都比較小,打的仗都是那種小仗。三十郎能從那么多場戰斗中活下來,并且毫發無傷,就算是逃跑也很厲害。我也急需一個作戰經驗豐富的家臣來指點戰術。
我難掩興奮之色,對其大為贊賞。
「打了這么多次仗,都知道把謙信的車懸拿來用了嗎你這家伙!」
「哈,車懸是啥?」
「就是你剛剛說的兵力分成幾段,然后迂回進攻啊。」
「我就經常上戰場的農民,哪懂什么武家兵法?就是覺得應該有用,掏出來給你用罷了。」
「沒事,以后好好學一下就好。次郎長你只會帶頭沖鋒可不行哦,向三十郎多學些戰法吧。」
忽然被喊到名字的次郎長,反應過來后笑著勾上三十郎的脖子,「你這家伙竟被大人夸聰明了,真是讓我好生羨慕啊!以后別跟我搶功勞啊混蛋。」
「哎呀,和兵衛哪會忘記你們這群陪她這么久的老臣?我只想領著俸祿瀟灑度日。」
「給我工作混賬東西!」我在此時也半開玩笑罵道。三十郎見狀連忙話題扯回布陣,以此轉移注意力。
——真是服了你了……算了……
不過光是我們在這邊一直討論也不行,仍是需要與德川方面協商。因此在準備了幾個備選計劃后,我便收起地圖,就此結束了這軍評定,離開這里。
××
在這之后,我回了御殿向主公大人借了一套比較樸素的具足,是那種壞了,主公也不怎么心疼的東西。不過用料倒是挺扎實的,比較有分量。兜的前立是一條金色的龍,看著十分威風。除此之外,整副具足就是一點裝飾也沒有了。
走之前主公還御賜了小馬印給我,乃是他在高級的織物上親筆揮毫的「挑戦」二字,看上去十分孔武有力、無比剛勁。完事后還往上面抹了金泥,使那兩個字顯得耀眼無比。而主公那時示意我將馬印倒置觀察,給沒見過世面的我驚得連連驚嘆。待到金泥干透,我便卷起馬印離開主公居室。
回到房間后,我便將這馬印拿給了公主看。
「和兵衛也算是被爸爸器重呀,連馬印都給你了。」
她的語氣聽著有些自豪,帶著笑意仔細打量著這副馬印,而我則同樣笑著回應,「嗯,屆時臣必定將這馬印倒掛,以昭示天下。」
「倒掛?」
公主略顯不解地將其倒置,隨即瞬間會意。
「『挑戦』『勝利』嗎……爸爸真是的的……」
公主苦笑打量著由「挑戦」二字成了「勝利」的馬印,將其卷好后遞還給我,「那務必使這馬印倒掛而歸呢。」
「安心好了,臣勢在必得。就算打不過,也會用盡各種手段立即逃回來的。」
「莫再舍命殿后了,若是再被俘虜,想必不會在如此番這般好運了,你可明白?」公主收起了笑容,以一種近乎威脅與命令的態度說著。那般強硬的樣子讓人下意識屈服,見此也只得被迫硬了下來。雖然感覺這樣多少有些自私,但各種方面來說,自私一點或許還更好吧。
×××
在接到井川家終于舍得派兵支援的消息后,人在濱松的德川家康自是十分高興的。不過對于如今形勢,家康也不免憂郁。據收到的回信來看,井川兵部將派遣兩個分隊,共計八千人支援德川方。其中三千人北上攻略由小山田信茂駐軍一千人鎮守的犬居城。其余五千人則支援濱松。盡管求了那么多次才終于求到了八千人,但這些人對于家康來說已宛如沙漠之泉。能這么多人,家康很明白,井川為道也很給自己面子了。
——不過那總大將春野俊人究竟何人?雖說家老小早川秀定也有前來,可卻是作為與力。為何此前都未曾聽聞其傳聞,僅是近兩月開始活躍……
家康不禁對和兵衛之事有所好奇。不過此事暫按不表,最令家康發愁的便是二俁城前些日子已告急,恐怕難以撐到援軍趕到。若是二俁城陷落,那兩萬余大軍勢必橫穿三方原,殺得自己片甲不留。即便算上大哥信長勉強擠出來的三千人與井川家派來五千人,自己仍僅萬六千兵士。那些援軍還不一定會聽自己調度,自己還得好言好話地供著,防止好不容易求來的人直接掉頭回家。濱松雖依山而建,可到底是座小城,他也沒自信到靠手上兵力守好濱松城,這是前途多舛。
但往好處,想起碼自己努力的姿態能讓遠江、三河國眾不那般輕易投降,還能讓信長見到自己努力的模樣,到底不是壞的。
××
面對北條綱成、氏繁父子近一個月的圍攻防御深澤城的氏真,從當初的斗志昂揚變成了如今的略顯萎靡。但是也不怪氏真,在這般絕望的地步下,不崩潰已是一種驕傲。期間北條屢屢派人勸降,可他都十分糾結地將使者趕了出去。
——待到伯父大人擺平武田,一定會派兵支援吾等。
每當他將放棄之時,都以此自慰。可這到底不過是望梅止渴,兵部在掛川城毫無動靜已經快兩個月,仿佛當初說迎擊武田如同玩笑一般,待在掛川什么也不干,只是看著老虎打烏龜。對于自己伯父如此消極應戰的態度,心中不免有些心寒。可即便如此,在當初放出豪言壯語的氏真仍是多少想再努力一陣,哪怕多撐一天,也不想開城投敵。
作為北條女子,氏真之妻的早川殿,自然是從自己的兄長與其他親戚那邊受到了不少勸降的密信,但都毫無保留地給了氏真。她也十分自責。北條出身,卻無法在丈夫有難時勸說親戚退兵,只得眼見著四處操勞的丈夫日漸消瘦。
今日氏真難得打算休息一會,結果剛躺下就有斥候沖了進來。
「大人不好了!方才于二之丸西發現城防出現莫名塌方!」
「這個啊……多半是敵軍的金掘人吧……」
他的聲音聽著相當疲憊,但只得無奈起身準備前往。此時日常服侍在旁的早川殿卻嚴厲呵止。「夫君大人,請您稍等!」她起身來到對方跟前,眼中雖有怒意,卻是不盡辛酸,「這點小事只要派泰朝去一探究竟即可,您不必親自前往。」
「可……吉——」
「——不論如何,請立即歇息!您是過于想向世人證明自己身為義元公之子絕非庸人,故總是強迫自己干不擅長的事。大多事務分明交給泰朝處理足矣,不必拘泥于瑣事。泰朝殿下與您一同長大,還擔心信不過?」
被妻子一眼看穿的氏真苦笑著,本欲繞之,但對方卻是來回擋住去路。無奈,只能讓那斥候去找朝比奈泰朝處理。面對妻子則敗下陣來,無力躺在地上長嘆口氣。
「倒也是啊……這日子什么時……」
話還沒說完,氏真便面色凝重地沉沉睡下。對此早川殿,將其盡可能溫柔地脫進被窩,哄著半睡半醒的氏真。
「夫君大人已是相當努力了,無論今后如何,眼下還請好好休息……」
早川殿也脫了外衣躺了進去,抱著氏真的后背輕輕說著。對此氏真卻是莫名顫抖著。
「對不住啊……吉……嫁了個這般軟弱無能之人。吾不過僅有義元之子這一看似威嚴的名號。父親大人戰死時……沒、沒能報仇雪恨,甚至得靠著分家才能拿回駿府。今川氏真無顏面對父親大人……無顏祭拜列祖列宗……」
氏真哽咽著,狼狽得用被子擦著淚。
「——在這世道活著本就是奇跡,為了復興家門而死,我認為是相當不值的。而且也沒什么對不住的……」
早川殿像是哄著自己的孩子,輕輕拍著丈夫的后背以此寬慰。
「雖說您相較于其他大名有些遜色,但您的溫柔是不允許別人輕視的。能與您一同生活已經很知足了,不論往后如何,請您莫要拋下我。」
「對不起……對不起……」
氏真軟弱地翻過身抱著妻子痛哭。
××
十二月十四日夜,乃是南蠻人口中的平安夜。今日東海地區及其難得地降下大雪,導致氣溫驟降擔心士兵們受凍,氏真便命人在城中搭起了火棚。
城中的南蠻傳教士找到氏真,用著蹩腳但真誠的日語,請求對方同意自己為戰死的人們舉行追思彌撒。氏真并未多想便欣然答應。盡管不是很懂天主教的規矩,但他仍是積極參與其中。在一陣陣禱告聲中,寬慰死去的人們,愿那些不論是井川,抑或北條的兵士們升入天堂,遠離戰亂,以無憂享福。
氏真與早川殿相伴站在高臺之上,聽著僅有七人組成的圣歌團所唱的悠揚圣歌。雖然聽不懂,但其中愿戰火停歇、天下安泰的感情,都切實地傳遞給了氏真。
身為武士又何嘗不希望天下歸一?這樣便不會有人因戰亂死去,天下萬民皆大歡喜。可那些亂世群雄多半不會這么想,如今這世上人人都只考慮自己的事,哪怕有一人能為了世間,為了世人而舍生取義,不說地覆天翻,但到底是會有哪怕聊勝于無的變化。
——這日子,究竟何時結束啊……
對此氏真只能在心中長嘆口氣。
就在這時泰朝的出現忽然打斷了他的思緒。只見其手中握著一支綁著封矢文的箭矢。不出所料,這矢文乃是北條綱成對氏真的最后通牒,命令對方在二十七日前交出深澤城,否則總攻破城后將屠殺城中百姓。對此氏真有些無力地跪倒在地。
「為何……如此啊……都堅守了這么久,豈能將深澤拱手相讓……可那些平民百姓該……」
氏真又開始哭了起來。
早川殿與泰朝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到底都無奈地低下了頭,不知如何是好,如今也只能聽天由命,堅持一天是一天。
×××
此行騎馬隊占了半數以上,總計三千余,還全是精銳部隊。原本主公就帶了五千騎馬隊來這,如今看來真是相當看得起我了。
上午卯時,天空仍是一片黑暗。我在家臣、士兵們與主公的注視下,與另一位即將開赴犬居城的武將一齊完成了三獻儀式。
最后臨行前,公主抱來我的刀,親自為我把村正與兼元掛好,再三囑咐我注意安全后便回到了主公身邊。
我從三十郎手中接過薙刀高舉過頭,轉頭示意作為小馬印持的足輕豎起馬印。周圍人合力將高達兩間半的小馬印插到那人背后的皮筒中。那人隨即用力扯住用于保持平衡的長繩,一切便準備。
「出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