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醒,溫言全身酸痛,像是在夢里被人揍了一頓。緩緩起身手臂往后撐著,還有點迷糊。
窗外天色昏暗,雪后的城市籠罩在一層灰藍色的霧氣里,仿佛整個世界都沒有睡醒。
她刷牙洗臉,冰涼的水拍在臉上,才稍稍清醒了一點。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望窗外發呆,嗓子干得發疼,腦袋也沉甸甸的,像是綁了沙袋。
溫言有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不,她已經被拋棄了,自嘲的想。
突然不想待在家里,拿上鑰匙出門。
老城區白天要比晚上有生氣,在家里窩了兩天人漸漸都出門了,大街上有人有車。
溫言漫無目的的閑逛,往后要在這個城市待上一兩年,早晚要熟悉。
走到公園附近,看見一位老人站在長椅旁,茫然地四處張望,老人穿的單薄,銀白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溫言不打算多管閑事,抬腳往前走,聽見身后一陣“悶聲”,看見老奶奶摔倒在地,一個小孩匆忙跑走。
抬頭四處張望有監控。猶豫下,走上前,將奶奶付了起來,好在奶奶沒有事。扶奶奶坐在長椅上輕聲詢問“奶奶,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老人轉過頭,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透過她在看別的東西。
“阿茵,我……我找不到家了。“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點顫抖。
溫言這才注意到,老人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吊牌,吊牌背面刻著地址:【青桐巷7號沈檸188xxxx3479】,洇著經年累月的汗漬。
“奶奶別急,我給您家里人打電話。”她摘下手套按號碼,指尖凍得發紅。
電話那頭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沈檸青的喘息混著風聲:“喂,哪位?“
“沈檸青?我撿到了你奶奶。在公園附近,有一顆大槐樹這。“她仰頭望著掛滿紅綢的百年古樹,“樹上系著好多許愿牌。“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隨后是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
“謝謝您!我馬上過來!“
他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焦急,甚至有些發抖。溫言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攥緊,或許連外套都來不及穿好就沖出門。
“您別擔心,我會陪著她的。“她輕聲說。
等待的時間里
溫言陪著老奶奶在長椅上坐下,摸了摸奶奶的手,有些發涼。摘下圍巾給奶奶裹個嚴實,握著奶奶的手給她暖暖。
老人呆呆的看著溫言,溫言沖奶奶甜甜一笑。奶奶眼神漸漸柔和下來。
沈檸青趕來時肩頭落滿雪粒子,黑色高領毛衣襯得臉色蒼白。他半跪著抱住奶奶,他的眼眶發紅,呼吸還沒平穩,聲音里帶著后怕。看得出他很著急連外套都沒有穿。
“您嚇死我了……“
“是阿茵找到我的。“奶奶把溫言往前推。沈檸青身形微滯,抬頭時眼底泛起血絲:“謝謝你!“
“不客氣”溫言回道。
溫言準備告辭,奶奶卻抓住她的手,渾濁的眼睛驀地亮起來:“阿茵,我今天包了薺菜餃子呢。回家吃餃子。“
溫言無措的看向沈檸青,他上前松開奶奶拉著溫言的手,。”他啞著嗓子哄,睫毛垂落時遮住眼底猩紅,“奶奶,她不是媽媽。”
溫言轉了轉手腕,上面還停留著沈檸青冰涼的觸感。
“阿茵喜歡吃我包的餃子。”奶奶又抓著溫言,焦急地說道“吃了就不走了。”
沈檸青身形晃了晃,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眼底是沖不淡的悲涼。
溫言見狀,安撫奶奶“:“我想吃薺菜餡的,奶奶教我和面好嗎?”
沈檸青猛的抬頭,瞳孔里映著女孩明亮的眼睛,凍紅的耳朵。溫言沖他無聲的搖頭。
“好!好!”奶奶渾濁的眼里泛起水光,高興的說道。
溫言扶著奶奶,沈檸青站在溫言一旁,幾人沉默地走在覆雪的石板路上。
到小超市里,沈檸青領著奶奶進了里屋,溫言站在店里四處看看。不一會,腳步聲響,沈檸青走了出來,神情疲憊“奶奶睡了。”
“好,那我…”
“這是店里新進的零食。“沈檸青將牛皮紙袋塞給溫言,睫毛低垂,“剛才...添麻煩了。“
溫言看看他手里的零食,又抬頭看看沈檸青,笑出聲“好實在的感謝,”伸手接過,還不輕“我收下了。”
沈檸青注視著溫言笑得彎彎的眉眼,眼神溫柔。“我送你回去。”
溫言立馬擺手,“不用了,奶奶這里需要人,而且你也累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雙手拎著零食袋子示意沈檸青不用這么客氣。
沈檸青莞爾掀開門簾,溫言低頭出去,“拜拜”
“嗯。”
出了小巷,溫言往家方向走,一個系著紅圍裙的胖大嬸輕拽住溫言,眼神精明,尖聲道:“姑娘離那家人遠點!!他爹當年賭輸錢,放高利貸的拎著砍刀上門,給不出錢就坎手指,他二話不說的把他爹的手給坎了,多狠啊,而且他還…“
“王嬸。“沈檸青突然出聲,很輕,卻讓大嬸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噤聲。“王叔的腿怎么樣了?”
大媽臉色煞白倉皇逃走,溫言覺得尷尬,像是在廁所里說人壞話,還被正主聽見了。
沈檸青瞧見溫言臉上的不自在,王嬸剛才說的他聽得真切,都是真的。他這樣的人,別人避之也正常。
看著倉皇逃走的背影,溫言輕聲問:“怎么了嗎?”
“你的圍巾落下了。”溫言看到他手里的羊毛圍巾,伸向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忽然覺得有點心酸。
接過圍巾,溫言手指不經意滑過沈檸青的手心,激起漣漪。
回家后,溫言一直在想鄰居大嬸說的。她不傻,依據奶奶說的那句“不走了。”和大嬸的八卦能拼湊出事情的脈絡——沈檸青過得很辛苦。
深夜溫言繞到后街倒垃圾時,花壇邊晃動著手機燈光。沈檸青正用牙咬開火腿腸的包裝袋,掰成小塊放在貓貓碗里,三只小貓圍在他褲腿輕蹭。
“它們都是附近的流浪貓。“他未抬頭,給瘸腿的三花戴矯正器,“上次被易拉罐劃傷感染了。“
溫言隔著兩米駐足:“你常來?“
“比回家次數多。“他撕開貓條包裝,腕骨在月光下泛著冷白,“冬天它們不好覓食,容易凍死。“
寒風掀起他額發,露出眉骨淡疤。溫言想起鄰居大嬸的話,剛要開口卻被他截斷:“砍手指是真的。“
她呼吸一滯。
“不過是用剁骨刀。“他輕笑,給炸毛的貍花順毛,“債主上門,他想偷奶奶的存折跑路。“喉結滾動,“挺可笑的。“
溫言攥緊圍巾穗子,聞到他袖口飄來的貓薄荷香。
“所有“他忽然起身,影子將她籠在墻角,“要離我遠點,我不是好人。“
溫言瞧不清他的神情,又認為他在自我厭棄,緩緩開口“壞人都說自己是好人,好人總說我不是好人。”
她踩碎月光走向單元樓,沒回頭看他僵在原地的身影。
積雪從枝頭墜落,砸碎在沈檸青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