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林瑤從中介入,蘇昭與余舟青之間的糾葛,恰似一本被悄然合上的古舊書卷,表面看似歸于平靜,然而內里卻暗涌潛藏,如深海之下隱匿的波瀾。
然而演武場上所發生的種種事端,又豈能躲過坎院師長們敏銳的耳目。
那赭石長老,往昔身為太虛宗弟子時,決明乃是他的大師兄,對他諸多照拂。如今,赭石長老在太虛宗坎院擔起授業之責。
當初,決明送余舟青前來之時,特意尋至赭石長老跟前,神色鄭重地囑托他對這孩子多加照看。
自決明離去之后,赭石長老對余舟青確實關懷有加。哪怕余舟青對修真之道全然懵懂,毫無認知,赭石長老也從未流露出絲毫不滿,而是以耐心與溫和,悉心傳授著修真的種種認知。然而,此次演武場上驟然突起的沖突,卻著實將赭石長老置于兩難之境。
蘇家,在慕云城可謂權勢遮天,雖以太虛宗深厚的底蘊,并不畏懼蘇家。但赭石長老雖然身為坎院授業老師,卻也只是個坎院授業老師,真正說來算不得老師。且他的身后家族不過是個邊遠小鎮的小家族,這么些年也是靠著他成為太虛宗坎院長老才使得家族稍微有人注意。“坎院長老。”赭石長老苦笑。他自己清楚,這只是個好聽的名頭罷了,坎院終究只是坎院,不過是為太虛宗輸送人才的紐帶,八院之中的一院。
這般諸多考量之下,還是不得不給蘇家幾分情面。再者,余舟青在修煉天賦上實在令人嘆息,連最為基礎的靈氣感悟都難以做到。為了這樣一個前途渺茫的弟子,去得罪蘇家,著實并非明智之舉。
赭石長老于房中苦思冥想許久,腦海之中,靈田的念頭如一道靈光驟然閃過。讓余舟青去照料靈田,倒不失為一個良策。如此一來,既能使他避開蘇昭,免受欺凌,也算是對師兄有個交代,同時又不至于過份得罪蘇家。
主意既定,赭石長老便差人將余舟青喚至跟前。余舟青恭敬行禮之后,赭石長老一臉關切,和聲問道:“舟青啊,近來修煉進展如何?”
余舟青面露慚色,頭深深地垂下,幾乎要貼到胸口,囁嚅著說道:“長老,弟子實在慚愧,至今依舊未能感知到天地靈氣。”
赭石長老輕聲安慰道:“你切莫著急,也無需氣餒。修煉一途,本就波折重重,難免會有些磕絆。再說你此前從未接觸過這些,相較于他人進度稍慢,亦是情理之中。”說罷,他輕輕拍拍余舟青的肩膀,順勢又道:“如此,我倒有個主意。你不妨去看守靈田,那里靈植繁茂,靈氣濃郁,或許對你感悟靈氣能有所助益。不知你可愿意前往?”
聽聞赭石長老所言,余舟青不禁一怔,仿若被重錘擊中,腦海瞬間一片空白。看守靈田,這意味著什么,他再清楚不過——往后將徹底無緣內院選拔,此生只能困于靈田,成為一名籍籍無名的靈田看護人,修仙大道上的輝煌與夢想,似乎在這一刻,如泡沫般瀕臨破碎。
余舟青眼神空洞,呆呆地望向赭石長老,一時間竟有些回不過神來。赭石長老被他這般注視,臉上泛起微微紅暈,似有幾分赧然,下意識地撇過頭,避開余舟青的目光,望著一旁,囁嚅著說道:“那個...舟青吶,你看...”
“我愿意去...”赭石長老的話尚未說完,便被余舟青打斷。余舟青又怎會不知,這分明是赭石長老為了不得罪蘇昭,有意將他支開。只是,他又能如何呢?天地靈氣于他而言,仿若遙不可及的幻影,無論怎樣努力,始終無法感知分毫。難道真要一直留于坎院,庸庸碌碌地混日子,日復一日地忍受蘇昭等人的冷嘲熱諷?況且,靈田之中靈氣濃郁,說不定真能成為他修煉路上的一線轉機。思索片刻,余舟青心一橫,咬了咬牙,拱手抱拳,言辭雖帶著幾分苦澀,卻又透著決然:“多謝長老安排,弟子愿意前往。”
赭石長老見他應允,并未因方才被打斷話語而氣惱,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神色恢復幾分從容,點頭說道:“嗯,靈田之事,干系重大,容不得絲毫懈怠,你定要用心對待。”
余舟青再次應諾,而后緩緩轉身,腳步沉重地離去,那背影,帶著無盡的落寞與不甘,卻又飽含著對未知的一絲期許,漸漸消失在赭石長老的視線中。
......
在最西側的廂房里,余舟青獨自一人收拾著為數不多的東西。仔細瞧瞧,確實沒什么可收拾的,不過是一套坎院的換洗衣物,以及他原先穿在身上已破舊得不成樣子的衣服。他伸出手,輕輕摩挲著衣服上那層層疊疊、反復縫補的補丁,熟悉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大林哥,你到底去哪兒了?”
余舟青喃喃自語,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如今,他所住之處、身上所穿、口中所食,無一不比從前奢華許多。然而,他的臉上卻再也難尋往日的笑容。曾經的漁家村,盡管破舊簡陋,可那里留存著他最為天真無邪的歡笑。而如今身處的修真世界,人們都在名利的漩渦中追逐,一切都以實力為尊,在這樣的環境里,人們似乎漸漸忘卻了最初那份淳樸的本心。
剎那間,余舟青的腦海中毫無預兆地浮現出一幅恐怖畫面:一個長著鼠臉的怪人在漁家村橫沖直撞、瘋狂殺戮,村民們一個個被無情地踩在腳下。那鼠臉人高高站在眾人之上,發出癲狂的大笑,笑聲仿佛要撕裂整個世界。
“啊....”余舟青被這突如其來的可怕景象嚇得一哆嗦,整個人直接癱倒在地。這聲驚恐的尖叫,也把剛邁進房門的林瑤著實嚇了一大跳。她瞧見余舟青坐在地上,趕忙快步沖過去,一把將他扶起,滿臉擔憂地問道:“小師弟,你這是怎么啦?”
“沒...沒事。”余舟青強裝鎮定,可微微顫抖的聲音還是泄露了他此刻內心的恐懼。在林瑤關切的目光下,他努力平復著情緒,伸手將衣物一件件疊好,仔細打包起來,然后緊緊拎在手上,仿佛那是他此刻僅有的依靠。
林瑤見余舟青拎著包裹,一副要離開的模樣,不禁滿心疑惑,趕忙問道:“小師弟,你這是要干什么去呀?”
余舟青微微低下頭,輕聲說道:“師姐,我要去守靈田了。”
林瑤一聽,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多半是坎院長老忌憚蘇家的勢力,不愿得罪蘇昭,才想出這個法子把余舟青支開。她氣憤不已,柳眉倒豎,說道:“豈有此理!我這就去找院長,讓他給你主持公道!”說著,轉身就要走。
余舟青見狀,趕忙伸手拉住林瑤,眼中滿是感激,說道:“林師姐,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其實不是長老讓我去的,是我自己想去的。”
林瑤停下腳步,一臉不解地看著余舟青:“那五年后的...”
余舟青知道她要說什么,苦笑著打斷她說道:“林師姐,你瞧瞧我這個樣子,像是能通過五年后的內院選拔嗎?我去靈田,那兒靈氣濃郁,說不定能幫我感知到靈氣,也省得一直被大家說成是太虛宗的廢物。”
聽余舟青這般言語,林瑤雖心有不甘,卻也只能無奈作罷。
對于林瑤,余舟青滿心感激,在這坎院,她是為數不多愿意向自己伸出援手之人。然而,余舟青心中也明白,或許林瑤之所以幫他,不過是看他孤苦伶仃、處境可憐,出于對弱者本能的同情與庇護罷了。
此刻,在與太虛宗方向截然相反的一座深山之中,一位黃袍道人正坐在火堆跟前,剛準備大快朵頤手中的烤魚。冷不丁地,鼻子一陣發癢,他不得不把握著烤魚的手移開,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噴嚏。
“哪個龜孫子在罵道爺?”
待他罵罵咧咧地撇過頭,卻發現手中的魚已然沒了蹤影。原來,就在他打噴嚏的那一剎那,坐在不遠處樹梢上的大林子掌心猛地生出一股強大的吸力,毫無防備的黃袍道人手中的烤魚,就這么瞬間被吸了過去。
“臭小子,你要是想吃魚,不會自己動手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