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你這又是何苦?”
常山微微抬起頭,那目光雖因虛弱而略顯黯淡,卻仍透著一股如頑石般的執(zhí)著。他的嗓音沙啞,像是被砂紙磨礪過,緩緩說道:“這世間萬象,皆在須臾的流轉(zhuǎn)之中,生命、榮耀、財富,看似絢麗奪目,實則仿若陽光下的泡沫,輕輕一觸,便會破碎消散。”
話落,他不禁輕輕咳嗽了幾聲,每一聲咳嗽都似用盡全身力氣,胸口也隨之劇烈起伏。但即便這般痛楚難忍,他還是強撐著,繼續(xù)說道:“你瞧那花開花落,歲歲年年,皆在時間的股掌之間,依循著既定的軌跡,有條不紊地更迭。然而,終有一日,花期不再,繁花凋零,歸于塵土。可我,卻不愿如同這落花一般,無聲無息地消逝。”
決明聽聞常山所言,不禁眉頭深鎖,那兩條劍眉緊緊擰在一起,似兩座對峙的山峰。此番言論悖逆了這世間真理。“世間萬物皆有其固有之道,順應(yīng)天理循環(huán),方為正途...”
“哈哈哈哈哈……固有之道,方為正途?”常山聽聞,仰起頭來,發(fā)出一陣肆意張狂的大笑,笑聲中滿是不屑與嘲諷,似要將這所謂的“固有之道”撕得粉碎。
“可我偏不信這固有之道!”常山說罷,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決明子,那眼神中既有倔強,又似藏著一絲挑釁。“師兄,”他頓了頓,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抹復(fù)雜的笑意,“你要抓我回太虛宗嗎?”話語落下,四周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彌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對峙。
片刻的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空氣仿佛都凝結(jié)起來。常山緊緊盯著決明子,見他始終沒有動作,便緩緩顫巍著起身,每一個動作都顯得極為吃力。他伸出那只尚且有力的手臂,一把抱起躺在一旁的大林子,轉(zhuǎn)身便走。
他的腳步踉蹌而沉重,拖沓在地上,發(fā)出微弱而又雜亂的聲響。沒走出幾步,只聽得身后傳來一聲悠長而沉重的嘆息,仿佛裹挾著無盡的無奈與悵惘。
“將阿鼻鬼陀留下吧。”決明的聲音幽幽傳來。
然而,常山仿若未聞,腳步絲毫不作停留。他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抱著大林子,另一只手高高舉起那尊佛像,用力地?fù)]了揮,似是在向身后之人宣告著自己的堅持與決絕。就這樣,他一步一步地走著,身影在昏黃的月色下被越拉越長,直至徹底沒入那無盡的黑夜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片寂靜,在夜風(fēng)中緩緩飄散。
夜幕沉沉,似一塊濃得化不開的墨布,徹底將常山的身影吞噬殆盡。決明一動不動地佇立原地,目光緊鎖著常山消失的方向,宛如一尊石刻雕像,唯有那微微顫動的衣角,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波瀾。時間仿佛凝固,他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交織翻涌。往昔與常山相處的點滴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浮現(xiàn),可如今,他們之間那曾如淵深邃的同門情誼,怕是再也回不到最初純粹無瑕的模樣了。
不知過了多久,宛如打破這沉悶寂靜的一記輕雷,身后的蘇然突然小心翼翼地開口:“長老,那阿鼻鬼陀……”蘇然的聲音微微顫抖,似是夾雜著幾分忐忑與擔(dān)憂。
決明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如刀般向蘇然撇去,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冷冷說道:“我自會與掌門說。”那簡短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蘇然心頭。
站在一旁的沐風(fēng),目睹蘇然吃了這么一個實實在在的閉門羹,他微微揚起嘴角,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暢快。
決明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而對著身后幾名弟子吩咐道:“你們即刻去妥善安置漁家村村民的尸首,切切不可有絲毫的怠慢。待安置妥當(dāng),我便去為他們施放往生咒,超度亡魂。等這一切結(jié)束,我們便啟程回宗門。”言罷,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悲憫與決然,在這清冷的夜色里,顯得格外凝重。
那四名弟子的身影方才隱沒在夜色之中,決明子微微閉目。
夜幕如墨,沉沉地壓在后山之上,將那片殘垣斷壁籠罩在無盡的幽暗中。月光似一層慘淡的薄紗,稀稀落落地灑下,勉強勾勒出廢墟的輪廓,卻更添幾分陰森與凄涼。
破碎的瓦片散落在地,在月光下閃爍著清冷的光,仿佛無數(shù)雙死寂的眼睛,默默凝視著這片荒蕪。角落里,幾株頑強的雜草從石縫中擠出身子,在夜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試圖為這片死寂之地增添一絲生機(jī),卻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廢墟間彌漫著一股陳舊腐朽的氣息,混合著泥土與灰塵的味道,令人不禁心生寒意。偶爾有夜風(fēng)吹過,發(fā)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嗚咽,仿佛是那些消逝在災(zāi)難中的靈魂在哭訴。后山的殘垣斷壁,在這夜晚的懷抱中,宛如一座巨大的墳?zāi)梗裨嶂^去的繁華與喧囂,只留下無盡的落寞與滄桑,在黑暗中靜靜訴說著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大林哥?”聲音極輕,仿佛怕驚擾了這寂靜的夜,卻又帶著一絲急切與關(guān)切,在靜謐的氛圍中,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泛起一圈圈細(xì)微的漣漪。
小豆子如同一尊石像,呆呆地佇立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著眼前這片慘不忍睹的景象:殘垣斷壁橫七豎八地散落著,廢墟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凄涼,仿若一幅末日畫卷。這一刻,他的腦海一片空白,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瞬凝固。
忽然,一道身影陡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定睛看去,正是太虛宗長老決明,月光灑落在他身上,為他那身白袍鍍上一層柔和的銀邊,愈發(fā)顯得他慈眉善目。決明目光溫和,帶著幾分關(guān)切,輕聲問道:“孩子,你是漁家村的嗎?”
小豆子緩緩抬起頭,呆呆地凝視著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道人,腦袋里的空白卻如同一堵無形的墻,讓他一時間像個失去思考能力的傻子,只是機(jī)械地重復(fù)著:“大..大林哥呢?
決明微微一怔,略作思索,心中已然明了,這孩童口中的“大林哥”,想必就是常師弟方才帶走的那個人。于是,他輕聲說道:“他與我?guī)煛c那黃袍道人走了。”見小豆子滿臉憂色,神情焦慮,他又趕忙安撫道:“放心,你的大林哥不會有事的。”
說著,決明輕輕蹲下身子,動作輕柔地伸手將小豆子身上沾著的枯葉一一掃去,眼神中滿是憐惜。他頓了頓,欲言又止:“你可還有親人……”話說到一半,卻再也不忍說下去。只見小豆子聽聞“親人”二字,那原本空洞的眼中瞬間涌起淚花,如斷線的珠子般簌簌落下,小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著,仿佛承載了這世間所有的悲痛。決明見狀,不禁微微嘆息,心中滿是憐憫。遲疑片刻后,他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溫柔。
“你可愿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