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被腥得發臭的魚腥味撕開缺口,我扶著醫院后巷油膩膩的垃圾桶干嘔。
手背上輸液針眼滲出的血珠,剛滴到柏油路上就被黑色黏液吞沒,像極了小時候打翻的墨水瓶被螞蟻瘋狂啃食。
遠處早點攤飄來的豆漿香混著腐爛菜葉的酸臭,在鼻腔里攪成一團令人作嘔的氣息,太陽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根細針在皮肉下不停戳刺,就跟高中模擬考最后十分鐘那種心慌一模一樣。
褲兜里的手機震得發燙,導師的語音留言帶著刺耳的電流雜音:“校檔案館剛調到你太叔公的戶籍檔案,他光緒二十三年不是失蹤——是典當了陽壽!”
我下意識摸向后頸斷裂的銀鎖,鎖鏈斷口深深扎進肉里,血絲順著領口暈開,在我那件洗得發白的衛衣上形成一片暗紅的斑痕。
前天護士包扎時還念叨:“你這傷口怎么跟被魚鉤刮過似的?”當時我還以為是摔的,現在想來,后背直冒冷汗。
身后傳來便利店塑料袋的嘩啦聲,我猛地抄起半塊板磚轉身,卻只看見晨跑的大爺牽著金毛路過。
金毛突然沖著我的影子狂吠不止,項圈上的銅牌叮當作響,上面刻著的螺旋紋刺得我眼睛生疼。
大爺遞來一包紙巾,關切地問:“小伙子要幫忙不?”
我伸手去接的瞬間,他腕表的反光晃過墻上的辦證廣告,破舊的“刻章辦證”四個字下方,不知何時被人用紅筆添了行小字:贖魂請至青蚨巷尾。這字寫得歪歪扭扭,倒像是用樹枝蘸著血畫的。
褲腳突然被拽了一下,低頭看見排水溝里漂著本泡發的筆記,父親工整的考古記錄在水漬中暈開:“1997年 5月 17日,打撈出刻有林氏族徽的青銅樽,內藏人骨七塊......”
手機日歷的熒光刺得眼睛發痛,三天后,就是癸卯年五月十七。這日子,怎么就跟刻在我腦門上似的甩都甩不掉?
早高峰的車流聲中,嗩吶聲若有若無地滲進來,就像小時候村里辦白事,隔著三條街都能聽見的那種。
我貼著墻根往出租屋挪步,煎餅攤的推車玻璃上凝著水珠,每顆水珠里都映出穿壽衣的老頭。
賣煎餅的大嬸舀面糊的動作突然僵住,鐵鏟在鏊子上刮出刺耳的聲響,聽得我后槽牙發酸。
“加幾個蛋?”
她轉過頭,耳后的鰓裂清晰可見,圍裙上沾著的不是蔥花,而是細小的熒光魚鱗,在晨光下一閃一閃的,看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慌亂后退,撞上旁邊的共享單車,車鈴鐺“叮鈴”一響,整條街的電動車警報器突然齊聲嘶鳴。
沖進出租屋反鎖三道門,才發現室友老張的床鋪空了。被褥被疊成方正的正方形,像極了殯儀館壽被的折法。
書桌上留著張字條:“實驗室通宵”,可筆跡歪斜得離譜——老張是書法社的,平時連泡面配料表都能寫得跟字帖一樣工整。這字,倒像是人臨死前抓著筆瞎劃拉出來的。
衛生間鏡面蒙著厚厚的水霧,我攥著瑞士軍刀挑開浴簾,浴缸里積著一層黑水,水面漂浮著一張泛黃的宣紙——正是昨天半夜就該燒毀的光緒婚書。
新郎名字旁的血指印鮮紅欲滴,而我的右手拇指火辣辣地疼,仿佛剛被滾燙的烙鐵按過。
廚房突然傳來開火的聲音,我抄起掃把沖過去,只見電磁爐的指示燈詭異地亮著,鍋里咕嘟咕嘟煮著黑水,十幾枚乾隆通寶在沸水中翻滾,每個錢幣的方孔里都鉆出一縷頭發絲般的紅藻,那畫面,跟生物課顯微鏡下的寄生蟲似的,看得我胃里直翻涌。
“叮——”微波爐突然自動啟動,轉盤上憑空出現一個瓷碗,碗里盛著暗綠色的液體,表面浮著七顆帶血絲的螺螄,和跳河女生胃里發現的一模一樣。
碗底沉著一片碎瓷,瓷片上畫著戴孝女童,正是族老說早已燒掉的姑獲鳥畫像。后腰重重撞上冰箱門,冷藏室的雞蛋盒不知被誰打開了,每顆蛋殼上都用朱砂畫著螺旋符。
最底下那層結著厚厚的冰霜,凍著一塊暗紅色的東西——是小時候外婆給我縫的肚兜,可它明明和銀鎖一起鎖在老家的樟木箱里!
我記得清清楚楚,那箱子的銅鎖還是我上初中時幫外婆換的。
窗外的陽光突然暗下來,我掀開窗簾縫偷看,對面樓頂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正把大把紙錢撒向天空。
紙錢在空中燃起綠色的火焰,灰燼落地后竟變成活蹦亂跳的蝌蚪,順著排水管朝我的窗戶游來。
手機瘋狂震動,家族群里三叔發來語音:“祠堂供桌今早突然裂了,香爐里涌出黑水......”
背景音里夾雜著“咚咚”的敲擊聲,像是有人在棺材里用力撓木板。我癱坐在床頭,顫抖著給導師發定位,手指觸到枕芯里硬邦邦的東西。
割開布料,拽出一個油紙包,里面裹著半塊龜甲——甲片上的刻痕和父親考古隊打撈的河圖洛書殘片完全吻合,裂紋間還卡著幾根灰白頭發。
樓道里傳來送奶箱的碰撞聲,我扒著貓眼往外看,送奶工彎腰時后頸銀光一閃——他戴著和我同款的水官賜福鎖!
更可怕的是他手里的玻璃瓶,乳白色液體中懸浮著密密麻麻的螺螄,每只殼頂都刻著微型螺旋紋,在晨光下泛著詭異的光,看得我喉嚨發緊。
電梯停運的指示燈亮得滲人,我抓著龜甲沖向消防通道,安全出口的綠光把人影拉得老長。
轉角處的保潔車突然翻倒,漂白水混合著黑藻流了滿地,保潔員蹲著擦地的手套破了個洞,露出指尖的透明蹼膜。
“要幫忙嗎?”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保潔員抬頭,漁網面罩下是跳河女生浮腫的臉!她手里攥著的抹布滴著黏液,擦過的地方浮現出歪扭的甲骨文:歸。
我連滾帶爬沖到大街上,早高峰的車流突然全部熄火。司機們瘋狂按著喇叭,所有車頂的天線都在同一頻率爆出雜音,仔細一聽,竟是黃河纖夫的號子。
公交車尾氣噴出的黑煙在空中凝成戴孝女童的輪廓,路口的紅綠燈突然同時亮起猩紅的光。
手機地圖顯示最近的圖書館要穿過公園,我踩著干涸的噴泉水池抄近路,池底裂開的縫隙里突然涌出黑水,裹著銅錢的水流像活物一樣追著腳后跟。
松樹下的長椅上坐著個晨練老太,她收音機里播放的《大悲咒》突然變調,夾雜著父親焦急的聲音:“快找水官紋......”
褲兜里的龜甲突然發燙,我逃進公共廁所打開水龍頭,流出的水卻帶著濃烈的魚腥味。
鏡子里的人影開始扭曲,耳后的鰓裂滲出藍瑩瑩的黏液,血管里的黑點已經蔓延到鎖骨位置,就像有無數小蟲子在皮膚下爬來爬去。
“小伙子用廁所嗎?”管理員敲著隔間門,我低頭看見門縫下的影子——他腳上穿著千層底布鞋,鞋頭沾著黃河邊特有的紅膠泥。
翻窗逃走時扯斷了銀鎖鏈,我攥著最后的半截鎖頭沖進圖書館古籍部,穿堂風把借閱牌吹得嘩嘩作響。
管理員從老花鏡上沿打量我:“林同學?你導師留了資料在典藏室。”
典藏室的霉味里混著線香,樟木盒里攤著一張蟲蛀的羊皮卷,上面畫著戴枷鎖的河伯,枷板刻著的正是螺旋紋。
批注小字寫著:“活人典當需以血脈為引,贖契當取歸巢之血。”
手機突然收到陌生號碼的彩信,照片里是泡在福爾馬林中的青銅樽——和父親筆記里記載的一模一樣!
樽口的封泥裂開了,七根指骨從裂縫中伸出,最粗的那根戴著林氏宗親會的螭紋銀戒。
導師的電話適時打來:“查到了!水官紋要配合生辰方位......”話音未落,雜音突然吞沒了后半句。
我抬頭看見中央空調出風口鉆出透明蜈蚣,每節身體都由銅錢串聯而成,正朝著典藏室的書架游動。
古籍部的老座鐘突然敲響,我數著鐘聲渾身發冷——整整七下,可現在明明是上午十點。書架間隙飄來燒紙錢的味道,青煙在空氣中凝成“子時三刻”的字樣。
抱著一摞縣志逃到閱覽室,鄰座女生突然推來一張紙條。她美甲上的水鉆拼出螺旋圖案,圓珠筆跡工整得詭異:“典當行在找歸巢的血。”
沒等我追問,她收拾書本起身,帆布鞋踩過的地方留下濕潤的鞋印,每個腳印里都沉著枚帶血絲的魚卵。
夕陽把街道染成橘紅色,我蹲在出租屋地板上整理線索,父親的考古圖、龜甲刻痕、羊皮卷批注在窗臺排成扇形,手機里循環播放著導師發來的黃河號子錄音。
當最后一線日光掃過螺旋紋的圓心時,所有圖案突然在視網膜上重疊——指向老家祠堂的方位!
夜風卷著紙灰拍打窗戶,我往背包里塞入手電筒和瑞士軍刀,夾層里的光緒婚書突然滲出鮮血。
血珠順著拉鏈齒滾落,在地板上匯成一條細線,蜿蜒指向東北方——那正是祠堂所在的方向。
樓下的流浪貓突然齊聲嚎叫,我掀開窗簾,看見幾十雙發光的貓眼在黑暗中排成螺旋隊列。
領頭的黑貓躍上圍墻,脖頸的銀鎖在月光下閃著冷光,鎖面刻著三個小字:林承淵。
墻上的掛鐘指針突然逆時針飛轉,冰箱里的雞蛋接連爆開。蛋黃在地上聚成甲骨文“歸”字時,樓道里響起千層底布鞋的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