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陽光熾熱。
趙云鼻頭微微翕動,細嗅著什么。
在他面前是一處斷壁殘垣,整個木屋化作灰燼,唯獨只有半截倒塌的梁柱得以幸免。
梁柱倒插在土墻上,空中發散著焦炭的氣息。
三天前一場不知緣由的大火,引燃了這棟木屋。
本來是一件極不起眼的小事。
可眼下正值一個比較關鍵的節點,曹操兵馬隨時可能來襲,城池中人心惶惶,趙云就親自跑來探勘一番。
焚燒的焦糊氣息中夾著一股讓人嘔吐的焦尸氣味。
趙云捕捉到了這一縷氣味,他令麾下軍士四處翻看。
沒一會兒工夫。
裨將面無表情地過來匯報情況。
“一共是兩具尸體,是一對老夫妻,并無子嗣。卑職已經打聽過,尸首的身份完全能夠與此地的戶主一家對上。”
一員裨將上前說道。
“所以會是誰殺了他們?目的何在?”
趙云目光掃過廢墟中那幾具焦黑的尸體,眸子下意識瞇了起來。
裨將默然不語。
一直到趙云掃視過來,裨將才繼續說道:“這對夫妻很早之前也有幾個兒子,不過有幾個被抓壯丁走。也有的崽子,在黃巾禍亂時期就已經戰死。如今只剩下這對老夫婦,平日往來城中,靠竹篾的手藝謀生。也是為了方便外出取竹就把房屋安排在西南面,離群索居。”
“不錯,你打聽很仔細,叫什么名字?”
趙云頗為贊賞的點了點頭問道。
“燕騎將陳肅見過趙將軍。”
陳肅也是張飛麾下十六員燕騎將之一。
張飛見趙云實在沒什么人用就派了一個過來,給趙云做副手,幫著打理一二。
“那你認為什么樣的人才會去殺一對老年體弱的夫妻?”
趙云又問。
“卑職不知。”
陳肅搖了搖頭。
趙云唔了一聲才道:“火燒房屋必定是為了遮掩什么。而遮掩的前提,唔,想必是這對老夫婦看到了不應該看的。”
“把那顆人頭拿過來……”
趙云倏地一指,指向燒得開裂的人頭骨。
裨將用托盤把人頭盛過去,趙云一把舉起:“不矜細行,終累大德。唯一遮掩痕跡的辦法,那就是不去做。所謂雁過留痕,做了就一定會有痕跡留下。嗯?好快的刀。”
趙云手指抹過斷頸椎骨的截面,不由得感嘆了一句。
他搓了搓手上的黑灰,把人頭輕輕放回去,心里卻是探查出了一些東西。
趙云道:“把這對老夫婦安葬好。”
“將軍是有什么發現?”
陳肅忍不住發問道,他見趙云一臉自信飛揚的神情,實在有些好奇。
“是曹營的諜子,刀很快,很鋒利。只有曹操的百煉坊才有產出。百煉坊承接的尚坊的工藝,(尚坊,漢代傳統宮廷兵器作坊),其他諸侯很難做出如此鋒利的刀。”
趙云有理有據地說道。
“諜子入城了?那怎么辦?”
陳肅下意識說道。
“不,現在肯定不在城里。既然放火燒了房屋,又足足過了兩三日,諜子必定已經逃出城池。”
趙云幽幽說道。
不待陳肅反應,趙云又道:“召集一支騎兵小隊,隨我一同出發,立刻行動。”
“啊?”
陳肅聞言又是一愣,隨即應諾,領命而行。
……
咕嘟!
吧唧。
泥地上留下一個碩大的腳印,曹真皺著眉頭從泥濘的水坑中拔出腿來。
可縱是如此,行縢(綁腿)上也濺起了不少泥點,讓人有幾分惱怒。
“文烈這個家伙,讓他去城中打探消息,以待劉備,結果放著大功不取,要去追什么商隊。”
曹真有些搞不明白這個宗族對手的想法。
不過……
不重要!
在曹真看來,曹休辦不了的事情,自己能辦成,那就說明自己比曹休更為厲害。
什么樣的消息能比劉備更有價值?
糜竺商隊?
兩天前,曹休打探出的消息用飛鴿傳了回來。
說是有一支糜家的商隊出了城,具體方位……有一定可能去往荊州。
而曹休打算親自追擊一段路程,來確認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另外城中的兩個猛將張飛,趙云并沒有什么異常,平日只是正常修繕城門,以及訓練士卒。
當然,曹休也提及自身因為放火燒屋,恐有暴露的風險,劉備勢力必定也提高了警惕,讓曹仁暫時不要再派人去。
而最后這一段話,曹真只當作沒看見。
曹真心底思忖曹休是怕自己搶奪了他的功勞,故意這樣說。
“他必定是爭奪功勞心切,大事小事都不放過才去追擊一段糜家的馬車。”
正是因為考慮到這樣一點。
再加上兩人爭斗小字輩中的第一,目前可謂是進入白熱化階段。
曹真就干出了私自帶上一二十個親衛,組成一支小隊,前往古城偵察一二的蠢蛋事情。
早上出發。
中午的時刻。
天氣還是烈日炎炎。
結果申時一過就下起了一場暴雨。
暴雨之后。
風片雨絲倒是不足為懼,可這一條山路上卻是變得泥濘難行。
“前方有一座荒廟,我們去廟里坐一坐,正好把衣裳換了,等會入城。”
曹真手一指說道。
……
噼里啪啦。
荒廟之中火堆燃燒。
陳肅拿小木枝撥了撥篝火堆,回頭掃視了一眼那連神像都被搬走了的神堂。
神堂前是一個連香灰都空了的破敗香案。
香案上竟然擺了些肉脯供品。
肉脯。
當然是趙云擺放的。
陳肅想不明白趙云為什么講究這些形式。
神都沒了,拜個屁啊?
趙云帶著陳肅,又配合五個騎兵組成一支小隊。
探查古城四方,尤其是南面一帶。
可惜一直沒什么線索。
后來沿著古城外的城墻轉悠了一圈,又來到北面。
一直往外擴展,足足偵查了三十里地有余。
三十里是斥候偵查的極限。
孫武兵書上有云:行三十里而爭利,則三分之二至。
超過三十里地這個極限,偵察的實際意義也就不大,而在趙云這邊搜尋一圈并無收獲之后,正打算回城,沒想到是天氣突然變換,下雨了!
雨下的很急。
先是暴雨,暴雨之后,又飄起如絲的細雨。
一眾將士被澆成落湯雞倒是沒什么,可就怕傷了馬匹。
士兵病了不過是等死而已。
可要是戰馬生病。
那可就讓將軍心疼。
人命賤而馬命貴,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求神拜佛難道還能拜出好處不成?”
陳肅心底嘲笑趙云一員大將居然信奉鬼神之說,目光卻是不時掃過趙云背負的那一柄亮銀槍上。
“真是一柄好槍。”
陳肅心道。
啪嗒。
正值此時,廟門開來。
冷風一下子吹了進來,篝火堆上火焰不住飄動。
幾名休息的士兵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陳肅也立刻攥緊手邊尖刀。
“敵襲!”
陳肅吼道。
一眾曹營將士魚躍入廟,趙云解下背負亮銀槍,徐徐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