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以這靈雀為甚！

初得時，不過一只灰撲撲、巴掌大的山野凡鳥。

隨著星輝漸染，其羽色由灰轉銀，再由銀化金，體型亦膨大如隼。

升至十五星圓滿時，通體金燦，體型暴漲如鷹隼，若非喙爪無鋒銳兇相，幾可亂真。

然自突破十五星宿，其蛻變之路，便陡然詭譎。

體型非但未增，反如縮水般漸次凝縮！

一身燦金翎羽亦如褪色染霜，由金轉淡金，再化月白……

直至三十星時，周身金紋盡褪，唯余一片無瑕的雪色，純凈得令人心悸。

體型亦定格如一只矯健的夜梟。

但最令吳宇心驚的，是其速度！

一個念頭起落，靈雀便能化作一道肉眼難辨的雪色殘影，撕裂長空！

縱以吳宇如今馭靈三重神念加持，又經兵主錄賦予的戰罡二重巔峰體魄……

五感敏銳遠超常人，竟也跟不上那靈雀瞬息萬變的視野！

神識附著其上，只覺天旋地轉，如乘奔雷！

如被無形之力撕扯，眩暈之感陣陣襲來，竟似凡人驟乘奔馬，顛簸欲嘔……

吳宇暗自心驚，此雀全力沖刺之速，怕已遠超藥命那百步穿楊的勁矢！

此刻，隨著靈雀扶搖而上，極目遠眺。

下方蜿蜒的官道盡頭，薄霧籠罩處，一片灰蒙蒙的龐大輪廓，于地平線上緩緩隆起。

夯土包磚的厚重城墻，高聳的角樓，以及城頭獵獵飄動的模糊旗影，都昭示著此行的終點——

銀州衛，銀州城，到了。

銀州城，孤懸于大靖版圖的最北端，

如同一枚生銹的鐵釘，楔入莽莽群山與無垠草原的交界。

論起偏僻，連清河在它面前，都算得是“通衢之地”了。

從靈雀俯瞰的視野望去，那城池蜷縮在灰黃的山坳里。

與北戎，僅隔著一道草木稀疏的矮嶺，一條幾近干涸的季節河床。

城廓狹小，估摸著只有清河城的三分之一。

若非墨酉乾提起此地深埋著銅、鐵、錫脈，甚至還有一條傳說中時斷時續的金砂礦帶……

這等鳥獸罕至的苦寒邊陲，鬼才愿意扎根！

就在不久前，那場震動朝野的停戰協議生效前夜，北戎的狼騎還曾如黑潮般涌來，狠命撕咬過這座孤城。

城墻上未干的血跡和刀痕，便是那場慘烈攻防的無聲見證。

吳宇收回心神，不動聲色的側首，目光掃過身后沉默行進的隊伍。

幾日風餐露宿，星火衛漢子們臉上非但不見倦色，反而像出鞘的刀鋒，隱泛著一層磨礪后的冷光。

一種壓抑著的、近乎狩獵前的亢奮，在二十幾張黧黑的面孔下隱隱流動。

此番離寨，他特意將藥乾和藥命這兩員心腹干將留在了山寨。

白宋那夜如鬼魅般潛入山寨的刺殺，至今想來仍如芒在背。

藥命被他嚴令留守，寸步不離藥緣。

而藥乾，山寨千頭萬緒的運轉，離不開這位大管家的操持。

隨行的，僅有藥志勇與藥然各自統領的十人小隊，加上他自己，攏共二十三條漢子。

李管事那邊，不過四個墨家老成持重的伙計。

一支不足三十人的“商隊”，在這虎狼環伺的運轉邊境線上，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

但愿……那些剛剛退去的北戎餓狼，能安分些時日。

吳宇心中默念。

停戰協議？

那玩意兒在餓狼眼里，不過是一張隨時可以撕碎的廢紙。

若真有不長眼的胡騎想來打打秋風……

他眼底寒光一閃。

那便只好……

讓他們永遠留在這片他們覬覦的土地上，化作春泥了。

這并非狂妄。

身后這二十余名星火衛，早已非昔日手持簡陋刀弓的山民。

此番北上，更是武裝到了牙齒。

這或許，也正是他們眼底那份壓抑興奮的源頭。

渴望著用這些精心打磨的獠牙，撕碎些什么！

只要戰場不是那任騎兵馳騁的遼闊草原，而是眼前這溝壑縱橫、林木錯雜的山地……

李管事那幾人能否護住，尚在兩可之間。

吳宇有十足的把握，縱使撞上兩三百北戎精騎，也足以殺出一條血路，揚長而去！

每人的戰術背心外側，掛著包鐵砂的土制手雷，六枚。

煙霧彈，兩枚。

鞍旁斜掛著的箭囊中四支掛載炸藥的爆裂箭、四支掛載燃燒彈的燃燒箭。

另一側，則是那通體烏沉、帶著彎曲木托的，改良式雙管霰彈槍，配四十枚用油紙裹緊的黑火藥紙包霰彈。

背后背著的除了眾人慣使的獵弓外，還有繳獲的官制環首刀。

不僅如此，更后方，一輛蒙著厚實油氈的馬車，悄無聲息的跟著。

油氈下，隱約還藏著每人一桿的，丈二長白蠟桿梭鏢……

以及一件被粗麻布層層包裹、形狀奇詭的物事，連一絲輪廓都不肯泄露。

那才是吳宇此行的真正依仗，一個足以改變戰局的“秘密武器”。

畢竟，此行銀州，可不僅僅是為了那幾車熟銅……

這一切底氣，皆源于山寨深處那口，日夜蒸騰著刺鼻氣味的硫磺窯，還有熬硝工坊！

自打能自產這兩樣火藥命脈，吳宇的腰桿子，才算真正硬了起來。

火器？必須管夠！

必須給這些跟著自己刀山火海里滾出來的老兄弟，配齊！配足！

沒辦法，家里有這條件。

吳宇收斂心神，靈雀高懸的視野如同烙印般刻入腦海，將周遭山形地勢、林木掩映盡數了然于胸。

他這才不疾不徐的從袖中捻出那枚蠟丸，指尖微一用力，蠟殼碎裂，露出里面卷得極緊的薄皮紙。

展開一看，并非書信，而是一幅線條繁復、標注精細的……

山川地勢圖！

藥任武此子，果然不負所望。

除卻藥乾、藥命那兩顆將星，他便是吳宇心中最亮的那顆苗子。

那些來自異世的、精微奧妙的軍陣輿圖之學，這小子學得既快且深，更難得一份近乎苛刻的細致。

繪制這等蘊藏等高、地貌、植被信息的“軍事地圖”，正是吳宇強令星火衛核心，必須精熟的“功課”之一。

先前分批遣他們踏勘步桓山，便是要他們親手丈量大地，將紙上所學化為掌中真章。

藥任武呈上的這幅圖，筆力已顯崢嶸。

老禿頂子周遭峰巒疊嶂、溝谷深淺、密林疏草，乃至潛行路徑，皆躍然紙上，纖毫畢現！

一條若隱若現的朱砂細線，蜿蜒盤繞，直指那灰蒙蒙的銀州城墻——

正是那穿山越嶺、避人耳目的秘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