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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公平之辯,義匪初立(二)

“那管事呷了口酒,臉上露出一種近乎悲憫的哂笑,對我說:

“袁把總,這才哪兒到哪兒啊?真要命的,是那五日緊閉!

“他的聲音里,帶著看透世情的涼薄:那管事的差事,清閑!

“關幾天小黑屋,權當是歇了筋骨,養養他那張破相的臉!

“他管的那攤子事,自有底下人屁顛屁顛的給他兜著。

“別說五天,就是關上半個月,庫房里的耗子都數不清少了幾只!屁事沒有!”

“可那匠人呢?”袁云勇枯槁的手指攥緊,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

“五天!五天不碰火爐不掄錘子,那就是五天沒一個銅板進賬!

“更要命的是,他手里那些打了一半的刀胚劍坯,火候一斷,全他娘的成了廢鐵疙瘩!得重頭再來!

“這損失,光是銀子嗎?”他猛的一拍大腿,震起一小片灰塵:

“那是手藝人的招牌!

“是砸了飯碗!說好的日子交不出貨,主顧能饒了他?

“往后誰還敢找他打東西?!”

“這板子打下來,管事是蹭破點油皮,那匠人……

“可是砸了吃飯的鍋,斷了全家的活路!”

袁云勇嘴角,咧開一個刻薄到極點的弧度,撇了吳宇一眼:

“當時我的表情,與你一樣,然后那管事與我說:

“袁爺,您想想,這‘公平’二字,說破大天去,真能跨得過身份階層的坎兒?

“龍泉宗用這‘平等’‘自由’的幌子把人誆來,難道是讓這群傻大憨粗的匠人,真爬到宗主老爺頭上講平等的?”

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赤裸裸的輕蔑:

“對付這等只認死力氣的夯貨,就得用‘信’字訣!

“拿好聽的話頭兒,像念經拜佛似的給他們洗腦,讓他們死心塌地覺著,咱們做的,都是為他們好,是天大的道理!

“人人平等?

“嘿,就是個口號罷了,跟廟里和尚念的‘阿彌陀佛’沒兩樣!圖的就是個——聚人心!”

他手指點了點太陽穴:

“得用這些漂亮話,勾住他們的心氣兒,讓他們心甘情愿……給宗門當牛做馬!”

吳宇聽罷,心中凜然。

袁云勇所言,剝開了那層“公平”的華麗畫皮,露出底下冰冷刺骨的現實。

這種“一視同仁”的懲罰,對豪紳貴胄不過是隔靴搔癢,他們有的是銀錢墊底,有的是人脈周旋。

那點“代價”于他們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但砸在泥地里的匠人頭上,那就是滅頂的巨石。

這念頭一起,他腦中不由閃過前世一句名臺詞:

不錯,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正當吳宇凝神思索,如何回應袁云勇這直指核心的詰問時……

識海深處,那沉寂的兵主靈犀印記驟然亮起微芒。

藥命的聲音,帶著風塵仆仆的粗糲感,直接在他意念中響起:

“恩公!報恩公!

“俺們一路攆著兔崽子們的尾巴,都快踩進北戎地界了!

“今兒個……又撲了個空,連根毛都沒撈著!

“不過……”他話鋒一轉,透出點興奮:

“這兩日也不是白跑,撞見些有意思的玩意兒,回頭細說!”

緊接著,藥乾沉穩的意念也接入:

“先生,屬下這邊亦是。

“兩日搜尋,僅截住一伙四人的黑云山毛賊,已料理干凈,繳獲的糧秣也已原路送回。”

吳宇意念微動,瞬間接收完訊息。

他面上不動聲色,對袁云勇展顏一笑,帶著幾分歉意:

“袁把總,寨中有些急務需即刻處置,失禮了。”

他隨即正色道:

“您方才所提,操練全寨男女老少以固根本,此乃金玉良言!

“吳某必當盡快擬出章程,落到實處!”

他目光掃過遠處云朗的身影,語氣溫和了些:

“至于云朗他們幾個成家立業之事……

“此乃人倫大道,自然極好。

“不過,此事終究是他們自己的緣法。

“您若與他們推心置腹的談談,以您在他們心中的分量,想來他們定能領會您這番苦心。”

吳宇最后看向袁云勇,眼中閃爍著一種深沉的、近乎灼熱的光芒:

“至于您今日拋出的,關于‘公平’這道千古難題……”

他頓了頓,笑容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容吳某賣個關子。

“過些時日,待我帶著寨中新釀的‘火云燒’和剛獵的鹿肉,再來您這兒叨擾。”

“吳某雖年齒尚輕,可這腦袋里……”他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笑容里帶上幾分難以言喻的滄桑與洞悉:

“……可實實在在裝著一段異邦青史。

“里頭盡是些癡人,為了些旁人嗤笑的‘癡念’,前仆后繼,拿血肉,去填那朱門豪商與煌煌王權的溝壑……

“最終,將王權與豪強的鐵幕,撕開一道縫隙,讓黔首匠戶也能挺直腰桿掙一份前程的……血火傳奇!”

他聲音不高,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那里面,有敗,有成,有血淚教訓,亦有燎原星火!

“吳某這腦袋里,就裝著這樣一段……薪火相傳的活史!”

吳宇言畢,向輪椅上的袁云勇鄭重一揖,不再耽擱,轉身大步流星的離去。

步履看似從容,心念卻已如風車般急轉:

黑云山那頭餓狼的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清河城中那間飯館的營生,與情報網如何鋪展?

東寧與煙雨樓派來的那幾尊煞神,意欲何為?

寨中那些埋在山腹的礦藏、藏于老林的珍材何時能派上用場?

還有最緊要的——

寨子里和星火村,那幾百口子人過冬的柴米炭火……

念頭紛至沓來,他腳下不停,意念卻已在識海中勾動兵主靈犀。

兩道指令如投石入水,分別傳向藥命與藥乾:

“藥命、藥乾,收隊,回山。”

“黑云山的耗子,該清空的也差不多了。”

他仿佛能“看”到藥命粗豪的臉上可能掠過的疑惑。

意念繼續流淌:

“這幫腌臜潑才,往咱們身上潑臟水的勾當,被婁巡檢那張告示和咱們送回去的糧食,戳成了篩子!

“再像陰溝里的耗子似的鉆來鉆去,除了白白填命,還有何用?”

吳宇這番話,倒真不是虛言搪塞。

近些日子,步桓山左近的劫道勾當,確如秋后的螞蚱,眼見著就稀落下去。

零星幾起的劫道,也翻不起浪花了。

根子也真叫吳宇點透了。

那潑向星火寨的臟水,生生被他聯手婁軍,一明一暗,當眾潑了回去。

婁軍那身官皮一亮,幾句擲地有聲的“查實為黑云山匪類假冒”。

再加上官府的告示,貼滿了四里八鄉,白紙黑字,釘死了黑云山的罪名。

比什么辟謠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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