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苑。

名字帶著些詩詞的風雅，現實卻是冰冷徹骨的諷刺。

推開那扇歪斜掉漆、門軸發出“嘎吱”刺耳聲響的木門，一股混雜著腐朽木頭、淡淡霉味和某種經年累月沉淀下來的、說不上是什么的異味撲鼻而來。院落雜草叢生，幾棵光禿禿的、歪斜虬結的老樹伸展著猙獰的枝丫，襯著那幾間低矮破敗、仿佛隨時可能散架的廂房，在殘陽如血的天光下拉出長長的、歪扭的陰影。墻角一片濕濡之地，苔蘚蔓延，隱隱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腥氣——靠近府邸廢水處理池的證據。

張媽——那個扶著程夫人、面容刻板的老仆婦，幾乎是將那個簡陋的小包袱扔在院內唯一一張布滿灰塵和裂紋的石桌上。她冷冰冰地環視一圈這個荒涼的院子，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嫌棄和厭煩，語氣硬得像石頭：“橙小姐，往后您就住這兒。收拾東西的活兒，自己動手吧。老婆子沒工夫伺候您這‘新主子’！”她把“新主子”三個字咬得極重，充滿譏誚。說完，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吝嗇給予，仿佛在這里多待一秒都難熬，轉身就走。

沉重的老木門在她身后被極其粗暴地帶上，“哐當”一聲巨響，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空落落、死寂的院落里，只剩下程橙、瘸腿婆婆，還有那只從她腳邊畏畏縮縮探出頭、好奇打量著新環境的小斑獸。

寒風呼嘯著刮過枯枝敗草，發出嗚咽般的聲音，更添幾分凄清。

瘸腿婆婆看著眼前這比K-37星鄉下小屋不知破敗了多少倍的地方，眼圈瞬間紅了，枯瘦的手顫抖著抓住程橙的手腕，聲音哽咽：“小姐…小姐…他們怎么能…怎么能讓你住這種地方啊…我可憐的小姐…”巨大的心痛和無力感讓老人幾乎站立不住。回“家”？這分明是另一個深淵！

程橙反手握住婆婆冰涼、布滿老繭的手。她的掌心出奇的穩，沒有絲毫顫抖。那雙在柴房醒來后便沉淀下森冷幽光的眸子，緩緩掃視著這處處透著刻意折辱意味的“住所”。

破敗。骯臟。惡意。

比她預想的更糟，卻也讓她心底最后一絲微弱的幻想徹底熄滅。

也好。撕破了那層名為親情的虛偽面紗，更省得她日后虛與委蛇。

她沒有抱怨，甚至沒有像婆婆那樣流淚。只是扶著幾乎站立不穩的老人，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婆婆，別哭。有個屋檐遮風擋雨，總強過露宿街頭。幫我一起，把屋里收拾一下，今晚先將就過去。”

她的目光轉向腳下那只似乎感受到不同氛圍、又開始不安低嗚的小斑獸。“你，”她用腳尖輕輕碰了碰小家伙滿是斑塊的腦袋，“老實待著，別亂跑添亂。”

小斑獸瑟縮了一下，發出“唧”一聲，竟真的縮回程橙腳邊，盤起身子，只露出兩只小眼睛警惕地觀察四周。

或許是一路上顛簸中那點微薄的“保護”，讓這只極度缺乏安全感、幾乎被世界拋棄的小獸，在茫茫無助里，本能地將程橙視為了唯一可以依附的微弱“篝火”。

程橙開始干活。這副肥胖的身體依舊是巨大的拖累，每一個彎腰、下蹲的動作都異常笨拙吃力。好在瘸腿婆婆盡管腿腳不便，手腳卻麻利無比，多年在艱苦中練就的生存本能此刻派上了大用場。

兩人合力打掃，將屋里堆積的厚厚的塵土掃出，把破爛的稻草墊（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床鋪”）拖出來狠狠拍打，又尋來破水桶（底部漏水）從院外那個不知干涸了多久、青苔滑膩的石井里打水上來。程橙不顧婆婆阻攔，忍著刺骨寒意，用那渾濁冰冷的井水擦洗屋內能擦洗的一切地方。

主屋里唯一像樣點的東西，大概就是一個殘破的石砌爐灶。程橙的眼睛落在上面時，心里微微一動。烹飪？在這個地方？目前似乎有些天方夜譚。

汗水浸透了她廉價粗糙的舊衣裙，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極不舒服。身體深處那股因長途跋涉和過度勞作帶來的酸疼和脫力感瘋狂叫囂著。更要命的是，胃部因為長時間的饑餓，發出陣陣強烈的絞痛感。

不知過去了多久，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下來。漆黑的院落里，只有主屋透出一點微弱的、顫顫巍巍的火光——那是程橙從隨身小包袱里找出半截不知原主何時藏匿的、幾乎燃盡的劣質能量燭點燃的。光芒昏黃搖曳，只能勉強照亮方寸之地。

【滴！系統提示：檢測到身體機能嚴重透支，輕度脫水，胃部劇烈抗議！能量儲備低！請宿主盡快補充能量！友情提示：再餓下去，減肥大業就要從‘病弱流’開始了！】

系統冰冷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在腦海中刷出一條鮮紅的警告。基礎生存資源查詢的地圖在意識角落閃動，標注著程家內部大致的功能區塊——廚房（距離遙遠且標記為“權限不足區域”），還有一個象征著公共配給的模糊節點，似乎在不遠處。

就在這時，院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含糊不清的嘟囔。

程橙心中一凜，停下動作，示意婆婆不要出聲。

院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身形瘦高、穿著普通仆役灰布短褂的年輕男人探進半個身子。他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面容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疲憊而麻木，手里提著兩個用簡陋油紙包著的東西和一個癟癟的水囊。看到屋里有光，他似乎嚇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麻木的神情，直接將手里的東西塞了進來，放在門口地上那塊稍微干凈點的石階上。

“喏！今天的份例！橙小姐！”他聲音不大，語氣平板無波，像是在完成一項機械的任務。“一瓶營養液！兩個最基礎的‘基石’能量棒！”他說完，甚至沒等程橙回應，就匆匆縮回身子，關上了院門，腳步聲快速消失在黑暗深處，仿佛身后有異獸追趕。

份例？就這？

程橙走過去，撿起那兩個東西。

營養液：渾濁的土黃色液體裝在廉價的薄塑膠瓶里，瓶子外面油膩膩的。瓶口似乎沒擰緊，散發出一股極其怪異、令人作嘔的——泥土混合著廉價工業糖精和某種腥氣的味道。光是這氣味就讓程橙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基石”能量棒：兩塊粗糙得像磚塊一樣、完全看不出原料的暗褐色固體，沉甸甸、硬邦邦，掂在手里像兩塊真正的頑石。掰都掰不動！

這就是程府給一位“小姐”提供的食物？這待遇連程府最末等的雜役雄獸都不如！顯然是程檸的手筆，意在進一步折辱、虐待！

瘸腿婆婆走上前，拿起那瓶營養液，渾濁的老眼含淚：“小姐…吃…吃點吧…不然身子撐不住啊…”

吃這個？程橙看著那兩樣東西，眼底的冷意幾乎凝成實質的冰。這是喂人還是喂異獸？

【滴！觸發分支任務：絕不妥協！】

【任務目標：拒絕這份惡意滿滿的“恩賜”，成功獲取足以果腹、基本衛生的食物。】

【任務時限：今晚。】

【任務獎勵：“廚藝新星”稱號（佩戴后處理基礎食材速度+1%），能量50點。】

系統適時地給出了選擇。

拒絕是必然的！但靠什么拒絕？她現在的狀態，這沉重的身體，難道去廚房搶嗎？別說靠近廚房，就是離開這偏僻的沁芳苑，恐怕都寸步難行！婆婆和小斑都在餓著。

就在這時，系統的提示音再次響起：【友情提示：宿主可嘗試使用任務獎勵‘基礎火種（5次）’與‘初級調味料包’。結合院內部分……嗯，‘食材’？或許……有奇效？請宿主自行探索。】

程橙目光一凝。調味料！火種！院內……食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院墻角落。

在剛才打掃的過程中，她注意到東邊院墻最根部的角落，除了潮濕滑膩的苔蘚，似乎還頑強地生長著一些……熟悉的、不起眼的深綠色葉子？那種葉子邊緣鋸齒狀……還有暗紫色的根莖裸露在濕潤的泥土外面……

藿香？在地球老家村子后面山坡上常見的植物？氣味有點沖，但嫩葉根莖，焯水后拌上蒜泥香油醋……是道清爽的小菜。

程橙的心臟猛然一跳！不會這么巧吧？！獸靈大陸也有這個？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的“窸窸窣窣”聲，并非來自墻角植物，而是來源于她腳邊——小斑獸不知何時溜開了一會兒，此刻正吭哧吭哧地從黑暗的角落拖回來一只東西！

一只肥碩的、足足有成年人巴掌大的東西！渾身覆蓋著濕淋淋滑膩膩灰黑色甲殼，長著十幾條不停蠕動的短腿，三角形的丑陋腦袋上，兩只小小的復眼閃著無機質的幽光，正無力地揮動著一對鉗爪！這是一只……生活在潮濕陰冷角落的多足甲殼蟲類？！在鄉下星球，這種低等異化昆蟲也算常見的污染源，但因其外殼堅硬肉質據說極其腥膻難處理，連最低賤的奴隸都不會去碰！

“唧汪！”小斑獸卻顯然極為興奮，奮力地將那只還在扭動的大家伙拖到程橙腳邊，昂起斑駁的小腦袋，喉嚨里發出邀功般的低嗚，眼睛里閃爍著餓極了的光芒！意思很明顯：看！我找到了大肉！

程橙：“……”

系統：【……】

瘸腿婆婆看到那只還在扭動的多足甲殼怪，嚇得臉都白了：“天…天爺啊！小姐快扔了！這…這是‘濕殼蝽’！碰不得！吃了要肚爛腸穿的！臟啊！”

程橙卻死死盯著那只惡形惡狀的蟲子，昏黃的燭光映在她眼底深處，跳動著一簇幽暗瘋狂的火苗！

極度饑餓像毒蛇啃噬著理智。

劣質營養液的怪味還在鼻端縈繞。

角落那可能是藿香的特殊味道仿佛在勾引她的味覺。

眼前這只多足的丑陋“蛋白質”正在做最后的掙扎。

腦海深處系統空間里的鹽、辣椒、香草碎、還有那枚冰冷的燧石般的火種道具……

一個在平時看來無比惡心、甚至瘋狂的計劃，在此刻這個絕境之下，在她內心瘋狂涌動的破釜沉舟意念驅使下，野蠻地冒出了頭！

去他的臟！去他的難吃！現在，它們在她眼中，統統是……食材！

程橙的眼神變得極其專注，甚至有點滲人。她彎腰，沒有用直接接觸，而是抄起剛才打掃時用來翻動垃圾的一根粗硬干樹枝，一把精準無比地敲在那多足濕殼蝽三角形的丑陋腦袋上！“啪！”一聲微響，那蟲子瞬間不動了。

她對著旁邊既驚恐又茫然的小斑獸，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口吻：“想活命，想吃飽，就繼續找！找到一只夠格的了？很好，再去找！越多越好！”說完，她不再理會小獸，開始審視院落角落那叢深綠色的植物。

她大步走到墻角，蹲下身（這動作對她依然吃力），借著燭光仔細翻看那些根莖和葉子。沒錯！這獨特的辛香氣味！雖然品種看起來比地球上的更加茁壯狂野，但絕對是藿香類植物！嫩葉摘取！

“婆婆！”程橙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幫我把角落里這些葉片摘下來！只摘頂嫩的！還有下面紫色的桿子，砍斷剝皮，要里面的嫩芯！快點！”

瘸腿婆婆完全懵了。小姐在干什么？她驚恐地看著程橙用樹枝拎著那只濕殼蝽的腿（還好這種蟲腿比較粗壯），又命令她摘取那些喂牲口都嫌味道沖鼻的野草？婆婆哆嗦著嘴唇，但長久以來對小姐盲目的愛護壓倒了對蟲子野草的恐懼。她立刻佝僂著身體，手腳麻利地開始采摘程橙指定的葉子。

程橙動作飛快。她用樹枝將那只濕殼蝽挑到院子中央稍微平整些的石塊地上（避開了明顯的水漬污物區）。環顧四周，找到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開始壘一個極其簡易的露天篝火坑。她挑選了石頭下枯槁但相對比較干的雜草，將其揉碎作為引火物。

然后，她在意識中毫不猶豫地使用了【基礎火種（5次）】！一塊灰撲撲、毫不起眼的小石頭出現在她掌心，觸感溫潤。

按照系統提示，她用力摩擦石面。

“嗤——！”

幾點極其微弱的火星迸濺出來，落在揉碎的干草引火物上。一點，兩點！一絲微弱的青煙冒起，緊接著，一小簇溫暖、明亮的橘黃色火苗，終于跳躍著燃燒起來！

這小小的火苗，瞬間驅散了沁芳苑刺骨的寒意，也給絕望的兩人一獸帶來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希望之光！

小斑獸看到火焰，興奮地原地轉了一圈，又“唧汪”一聲，一頭扎進院墻更深的黑暗縫隙里，開始了它的“狩獵”。

程橙將那只濕殼蝽丟進火堆里！火焰舔舐著它濕漉漉的甲殼，發出滋滋聲響，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焦糊和水汽的奇異味道彌漫開來。她又快速處理小斑獸新拖回來的另一只（個頭稍小些）同類，如法炮制扔進去。

婆婆也捧著摘來的一大把翠綠鮮嫩、散發著濃烈辛香的藿香嫩葉和幾根剝了硬殼、露出雪白嫩心的根莖回來。

篝火熊熊燃燒，發出噼啪聲。

空氣中不再是單一的腐朽霉味和程檸帶來的精神威壓帶來的心悸，而是混合了火焰燃燒的味道、甲殼被灼燒的微焦氣、以及那撲面而來、越來越濃郁強烈的奇異辛香。

程橙沒有廚具，只有那根撥弄篝火的樹枝。她專注地盯著火堆里那兩個被火焰包裹、甲殼正在由青灰轉為褐色的“食材”，精神緊繃到了極點。能不能吃？會不會有毒？她不知道！她只是在賭，賭系統不會讓她立刻暴斃！賭這被所有獸人不屑一顧的東西，在極致饑餓和對調料的理解下，能有被改造的可能！

就在這時——

“吱呀……”

一聲極其輕微、帶著歲月侵蝕聲響的門軸摩擦音，突兀地從程橙她們身后的破舊主屋窗戶方向傳來。

那扇窗戶破敗不堪，窗紙朽爛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內里。

此刻，在屋內那片燭光照不到、唯有窗外篝火映照下顯得更加深沉的黑暗陰影中……

似乎，有什么東西…動了？

不是老鼠。

那是一道……極其模糊、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高大輪廓？

無聲無息，如同最幽深的夜色凝結而成，靜靜佇立在那里。一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浸過寒泉碎冰的瞳孔，隱藏在窗棱的陰影后，正在安靜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俯視著院子里的一切。

篝火的光線跳躍著，剛好能勉強勾勒出那雙冷眸邊緣一絲極其細微的、不同于獸瞳的、冰冷無機質般的……豎線輪廓？

他站在那里不知多久了，如同沉靜的影子。

而院中專注于與饑餓和惡心“食材”搏斗、神經高度緊繃的程橙，甚至毫無所覺。

唯有篝火對面，一直在低頭幫著照看火堆的瘸腿婆婆，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佝僂的身體猛地僵住，緩緩地、極度驚恐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越過躍動的火焰，看向那扇幽深的窗戶。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抓住衣角，喉嚨里發出壓抑到極致的、氣音般的低呼：“…天…天…”瞳孔因為驚駭瞬間縮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