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夜空濃稠如墨,星月無蹤。
民俗博物館那棟孤零零的三層小樓,靜默在都市邊緣。
一道身影,狼狽不堪地從側門沖了出來。
是李明。
五十多歲的男人,此刻臉上沒有半分平日的斯文精明。
他頭發(fā)散亂,衣衫不整,一只腳甚至沒有穿鞋。
恐懼,化作無數冰冷的觸手,攥緊了他的心臟,讓他窒息。
他沖到停在院角的舊桑塔納旁,哆嗦著,幾次才將鑰匙插進車鎖。
“砰!”
車門重重關上。
李明癱在駕駛座上,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浸濕了襯衫,緊貼著冰涼的脊背。
他透過后視鏡,望向那棟在夜色中愈發(fā)陰森的博物館。
那里,曾是他半生心血,也是他兒子未竟的遺愿。
如今,卻成了噬人的夢魘。
這半年來,已經是第三個看守辭職了。
第一個,是個退伍兵,干了不到一星期,說夜里總聽見樓上有彈珠落地的聲音,還有女人唱戲。
第二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撐了半個月,臉色蠟黃地跑了,說半夜巡邏,看到展廳里的假人模特會自己動。
第三個,是個老實巴交的中年人,昨天下午結了工資,走的時候話都說不利索,只反復念叨著“有鬼,有鬼”。
李明起初不信。
他認為都是些裝神弄鬼的借口,想多要些工錢。
可今天,他不得不信了。
萬般無奈之下,他決定親自守夜。他倒要看看,這博物館里究竟藏著什么玄虛。
前半夜,風平浪靜。
他甚至有些自嘲,覺得自己是被那些辭職的家伙唬住了。
后半夜,異變陡生。
先是寂靜的走廊里,傳來清晰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如同有人在從容巡視。
李明握著手電筒,手心全是汗,卻不敢出去查看。
緊接著,二樓衛(wèi)生間的燈,明明滅滅地閃爍起來。
水龍頭也自己開了,嘩嘩的流水聲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躲在值班室,用被子蒙住頭,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他想喊,喉嚨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崩潰的時候,被子外面,傳來輕輕的敲擊聲。
篤,篤,篤。
一下,又一下。
然后,他感覺被子的一角,被什么東西緩緩掀開了。
一股冰冷、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透過被子的縫隙,看到了一張慘白浮腫的臉,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啊——!”
李明魂飛魄散,猛地掀開被子,不顧一切地逃了出來。
他不敢回頭。
他怕再看到那張臉。
車廂內,李明劇烈地喘息著。
“不干了,這破博物館,誰愛要誰要去!”
他捶著方向盤,聲音嘶啞。
可是,兒子的臉龐在他腦海中浮現。
那是他唯一的兒子,酷愛民俗文化,夢想著將這家小小的博物館發(fā)揚光光。
一場意外,帶走了年輕的生命,只留下這個未完成的愿望。
“小文……爸對不起你……”
李明眼中泛起淚光。
放棄,他不甘心。
繼續(xù),他沒那個膽子。
人心之怖,甚于鬼魅;未知之境,常藏轉機。
他掏出手機,屏幕的冷光照亮他憔悴的臉。
他點開一個招聘軟件,將原本的招聘啟事又修改了一遍。
將看守的工資,又往上提了三成。
重賞之下,或有勇夫。
他只能如此期望。
也許,只是也許,能找到一個不怕鬼的人。
或者,一個比鬼更“兇”的人。
與此同時,博物館三樓的一間塵封庫房內。
幾縷若有若無的青煙盤旋著,發(fā)出細微的嬉笑聲。
“嘻嘻,老李頭嚇破膽了。”一個尖細的聲音說。
“瞧他那魂飛魄散的樣子,真是狼狽。”另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附和。
“這已經是第三個了,算上老李頭自己,是第四個。”
“咱們這‘兇宅’的名聲,怕是坐實了。”
“下一個來的,會是什么人呢?”
“管他什么人,照老規(guī)矩,先嚇唬一頓再說。”
“可萬一,來個厲害的怎么辦?”尖細的聲音有些擔憂。
“怕什么,咱們又沒真害過人,不過是些障眼法。此乃‘道法自然’,物競天擇,他們膽小,怪得了誰?”
“也是,此地‘序力’漸濃,你我亦是應運而生,守護此地,亦是本分。”
幾縷青煙旋轉交纏,笑聲漸漸隱去。
庫房重歸寂靜,只有月光透過窗欞的破洞,灑下幾縷清輝,照著滿地蒙塵的古物。
萬物有靈,亦正亦邪,存乎一心。
李明在車里枯坐到天色微明。
晨曦驅散了些許寒意,卻驅不散他心中的恐懼與糾結。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封新郵件。
他點開,是一個名叫“陳凡”的年輕人發(fā)來的應聘回復。
簡歷很簡單,歷史系應屆畢業(yè)生。
照片上的年輕人,眉清目秀,潮氣蓬勃。
李明心中一動。
或許,年輕人陽氣足,不那么怕這些東西?
他定了定神,回復了郵件,約了下午兩點在博物館附近的茶館見面。
世事如棋,一步錯,滿盤皆輸;一念之差,亦可柳暗花明。
他決定再賭一把。
...............
下午兩點,老城區(qū)街角的一家舊茶館。
陳凡提前十分鐘到了。
他一夜未眠,腦子里全是血嫁衣和那枚詭異的印璽。
“潛龍腰牌”此刻就揣在他外套的內袋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
或許是那封郵件的措辭過于懇切。
或許是附件照片里那件深紅色的衣物,觸動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經。
更或許,是昨夜那場噩夢,以及腰牌的庇護,讓他隱隱覺得,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地逃避。
“陳凡先生?”
一個略顯疲憊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
陳凡抬頭,看見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戴著眼鏡,頭發(fā)有些稀疏,眼袋很重,正是郵件里附帶照片上的那位李館長。
真人比照片憔悴許多。
“李館長您好。”陳凡站起身。
李明擠出一個笑容,卻有些僵硬。
“請坐,請坐。”
他打量著陳凡,年輕,看著也算精神。
“陳先生,你這么年輕,怎么會想到來我們這種小博物館應聘呢?”李明試探著問。
“我對民俗文化比較感興趣,專業(yè)也對口。”陳凡回答得中規(guī)中矩。
他總不能說,我懷疑你們博物館里有“通緝令”上的東西吧。
“我們這博物館,有些……嗯,有些年頭了,晚上一個人看守,會比較清靜。”李明斟酌著詞句。
“清靜點好,適合做研究。”
李明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
“陳先生,你……怕鬼嗎?”
空氣有瞬間的凝滯。
陳凡心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
“李館長說笑了,我是學歷史的,相信科學,不信鬼神之說。”
他嘴上這么說著,手卻下意識地按了按口袋里的腰牌。
冰涼堅硬的觸感,讓他稍稍安心。
那枚“靖夜司印璽”,也被他用布包好,放在了背包的夾層里。
有備無患。
李明仔細觀察著陳凡的神色,見他不似作偽,心中稍寬。
“不怕就好,不怕就好。”
他長出了一口氣,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擔。
“那,如果陳先生不介意,我們現在就去博物館看看?”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陳凡點頭。
民俗博物館離茶館不遠,步行十來分鐘就到了。
越是靠近,陳凡越是感覺到一種若有若無的陰冷氣息。
不同于“血嫁”那種純粹的怨毒與血腥。
這里的氣息,更駁雜,也更……內斂。
像是許多不同的情緒與執(zhí)念,在此地沉淀、交織了漫長的歲月。
潛龍腰牌在口袋里微微發(fā)熱,似乎在回應著什么。
站在博物館門口,陳凡抬頭望去。
一棟三層高的老舊紅磚小樓,墻皮多有剝落,窗戶玻璃也有些模糊不清。
大門是那種老式的雙開木門,油漆斑駁,透著一股子歲月滄桑感。
門口掛著一塊褪色的木匾,上書“市屬民俗文化博物館”幾個隸書大字。
若非親身經歷,他絕不會把這里和那些詭異之事聯系起來。
李明掏出鑰匙,打開了沉重的木門。
“吱呀——”
一聲悠長的呻吟,像是這棟老樓在不情愿地吐納著陳腐的氣息。
一股混合著灰塵、霉味、還有些許檀香的復雜氣味,從門內涌出。
光線有些昏暗。
陳凡瞇了瞇眼,邁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