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青銅喃語

蜀地的霧總是裹著花椒的麻香，我蹲在三星堆遺址的探方邊，看雨水在青銅縱目面具的眼窩里積成小小的淵。蕭暮雪的油紙傘斜倚在神樹模型旁，傘骨上凝結的冰晶正緩慢生長成杜鵑花的形狀。她旗袍下擺沾滿泥漿，卻仍哼著輕快的蘇州評彈，仿佛我們不是來掘墓，而是踏青的閑散游人。

“小寒寒的寒氣很適合保鮮這個。“她拋來一截裹著冰霜的竹簡，簡上蝕刻的魚鳥紋與我掌紋重疊，“三千年前冰裔祭司用它記錄月相——你猜上面浸染過多少代人的體溫？“

竹簡在掌心融出一汪冰水，倒映出穆寧雪在昆侖冰窟撫琴的殘影。我觸到簡牘縫隙間凝固的嘆息，恍惚聽見她在沈園戲臺吟誦《九歌》的尾音。蕭暮雪突然用傘尖挑開竹簡，冰晶碎屑中浮出半幅星圖：“第二顆霜月石在青銅神樹頂端，被古蜀王當作通天梯用了二十個世紀。“

子夜時分，我們立在修復倉的玻璃幕墻外。青銅神樹的枝椏在冷光燈下伸展，掛飾的太陽輪紋路正滲出藍瑩瑩的冰露。我呵出的白氣在玻璃上凝成霜花，每一片都折射著穆寧雪消散時的側顏。蕭暮雪的煙桿輕敲防火栓，金屬震顫聲驚醒了沉睡的監測系統。

“跟著我的舞步走。“她旗袍開衩處的火焰刺青開始流淌，“錯半拍就會觸發東漢時期的機關弩。“

冰晶在腳下鋪就透明的橋，我數著心跳避開紅外射線。第九十九步時，青銅神樹突然睜開第三只眼，瞳仁里旋轉的星圖與王冠上的冰紋共振。蕭暮雪突然拽我側身，青銅鳥形器擦著耳際掠過，羽翼上滴落的冰露在地面蝕出焦痕。

“冰裔的守燈人。“她碾碎襲來的青銅鈴鐺，“被輪回困住的祭司亡魂...“

話音未落，青銅大立人像的手指突然屈伸，青銅鎖鏈自地底破土而出。冰晶王冠驟然發燙，絕對零度領域自主展開的剎那，我看見十二位銀發祭司在神樹間起舞。他們的骨杖每敲擊一次樹干，就有新的青銅器活化成型。

蕭暮雪的火鞭化作鳳凰撕開重圍：“用王權印記喚醒神樹靈核！“

青銅在觸碰王冠的瞬間軟化，露出玉琮雕琢的冰裔祭壇。壇心懸浮的霜月石被青銅鎖鏈纏繞，鏈節上鏨刻著古蜀國的星歷。我觸到最近的鎖鏈，穆寧雪十五世的名字突然滲出水銀，在青銅面罩上蜿蜒成“勿忘“的圖騰。

“真是癡情～“蕭暮雪突然用銀簪刺破我的指尖，“借點魂火用用～“

血珠墜入祭壇的剎那，整座展廳響起編磬悲鳴。霜月石迸發的青光中，我看見穆寧雪被青銅鎖鏈貫穿腕脈，十二位祭司正將她的記憶抽離軀殼。她的銀發在暴雨中散作流螢，唇形分明在說：“信你自己...“

“當心！“蕭暮雪的火鞭卷住襲來的青銅神鳥。守燈祭司們從銅器中剝離，霜月石耳墜在他們耳垂燃起魂火。我徒手捏碎最近的青銅罍，結晶化的左腿迸裂出鈞瓷開片般的紋路，卻見穆寧雪的虛影在銅尊浮現，她撫琴的指法與我的魂頻完美契合。

“冰裔第九式·璇璣懸解！“

劍氣裹挾著三千年的月光滌蕩展廳，青銅甲胄在共鳴中銹蝕。蕭暮雪的火鞭趁機貫穿它們魂核，爆散的銅綠里浮現出冰帝的冠冕投影。當最后一尊青銅像化為齏粉時，我跌坐在防彈玻璃上嘔出冰晶，結晶化已蔓延至左胸。

“真是倔強。“蕭暮雪用火焰融化我掌心的銅銹，“但姐姐就鐘意你這般執念...“

晨光穿透云層時，我們在神樹頂端發現半卷殘帛。冰裔文字記載著駭人真相——古蜀王族實為冰帝仆從，世代祭司的獻祭只為維系青銅封印。而穆寧雪十七世，正是冰帝復生最關鍵的血鑰。

我摩挲著復蘇的霜月石，突然參透她消散前未盡的手語。那不是在說“信你自己“，而是“信我們“。二十個世紀前折斷神樹的穆寧雪十五世，早在我們相遇前就播下了破誓的火種。

雨又淅瀝起來，打濕殘帛上斑駁的丹砂。蕭暮雪哼著川江號子走遠，火焰刺青在雨霧中暈染成晚霞。我握緊霜月石走向陳列柜，冰晶王冠正在顯現第三顆星辰的方位。保安的手電光柱晃過展臺，像極了青銅時代不滅的冰裔魂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