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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地的脈博

鄂爾渾河在黎明前舒展著灰藍色的身軀,河面上的冰裂聲如同大地的碎語。社侖赤腳踩在南岸的玄武巖上,腳底觸到巖面細密的氣孔,那是億萬年前火山噴發留下的印記。巖石縫隙滲出的硫磺水帶著刺鼻的臭雞蛋味,在朝陽下匯成蜿蜒的藍線,宛如大地未凝結的血管。老薩滿說,這是“狼神撕裂地殼時滴落的涎水“,而社侖知道,這是草原用灼熱的內臟溫暖著他的子民。

“可汗,時辰到了。“大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混著皮革與鋼鐵的冷硬。社侖轉身,看見他的副帥披著新鞣的狼皮大氅,肩甲上的青銅狼首扣還滴著松脂——那是用高車貴族的鷹首冠熔鑄的,冠頂的寶石被剜去,嵌著狼眼石的幽光。在他身后,各部酋長已按族群分立:高車人聚在東側,皮袍上的鷹羽流蘇被剪去大半,露出底下補縫的柔然云紋;匈奴人戴著鑲寶石的金冠,冠頂狼首墜飾的紅寶石取自高車貴族的墓葬;最西側是幾個鮮卑逃亡者,他們的左衽長袍上,龍紋刺繡被粗暴地剜去,縫著粗糙的狼頭刺繡。

老薩滿瘸著腿走來,木碗里的羊血晃出漣漪。他的右眼窩嵌著一枚狼眼石,周圍的刀疤呈放射狀分布,那是二十年前高車巫師用鷹爪刑留下的。“以狼之名,以血為盟。“他的聲音像北風掠過巖縫,每道聲線都刻著歲月的裂痕,“今日之后,草原只有一個主人。“社侖注意到,薩滿腰間掛著的皮囊里,露出半根鷹爪骨——那是他從高車巫師胸口剜出的戰利品。

巖石平臺中央,用火山巖塊堆成的祭壇上,擺放著首任柔然可汗的狼頭旗殘片。旗面的狼頭繡紋已褪成灰白,卻仍能辨出撕裂的雄鷹圖案——那是柔然與高車首戰時,狼旗撕裂鷹旗的紀念。社侖摸了摸胸前的刺青,新紋的狼眼石恰好與旗面殘片的狼眼位置相對,仿佛跨越十年的生死呼應。

老薩滿割破掌心時,高車降將庫古特不由自主地縮了縮手。他的右手無名指上還戴著高車貴族的鷹戒,戒面雕著展翅雄鷹,鷹嘴叼著狼骨——那是已故酋長庫仁辰賜給他的,表彰他在獵狼大會上的功績。此刻,鷹戒在晨光中閃著冷光,與他腰間的狼頭腰帶形成刺眼的對比,皮帶扣上的狼嘴大張,露出的尖牙竟是用他父親的鷹爪骨磨成的。

“庫古特大人,請。“大檀的聲音里帶著刻意的恭敬,卻藏著刀鋒般的威脅。高車降將咽了口唾沫,向前半步,皮袍下擺掃過祭壇邊緣的硫磺水,泛起一陣青煙。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在鷹巢川草場射殺第一頭狼時的情景,那時他的皮袍上繡著十二只雄鷹,每只代表一次獵狼成功,而如今,那些雄鷹都被粗暴地扯去,只留下針腳凌亂的狼頭。

木碗傳到匈奴酋長呼衍爾手中時,這位身材魁梧的壯漢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他的金冠上,狼首墜飾的紅寶石映著朝陽,像滴著血的狼眼。“高車人的血,應該用來喂我的戰鷹!“他故意將羊血潑在庫古特腳邊,暗紅的血珠濺在高車降將的鹿皮靴上,“不過現在,戰鷹要學狼叫了!“周圍的匈奴武士跟著哄笑,他們的靴底都嵌著高車人的鷹羽——那是去年突襲高車王庭時從戰死的鷹衛靴邊扯下的“戰利品“。

庫古特的臉漲成豬肝色,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想起呼衍爾曾在邊境屠殺高車牧民,將嬰兒掛在鷹首圖騰柱上示眾,而此刻,他只能盯著自己腰間的狼頭腰帶,皮帶扣的狼嘴里銜著的鷹爪骨,正是他父親的遺骨。十年前,庫仁辰為了向鮮卑人示好,將戰敗的柔然貴族骨殖制成器物,如今,同樣的命運落在了高車人頭上。

“呼衍爾酋長喝夠了嗎?“社侖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冰碴般的冷意,“接下來該讓鮮卑人嘗嘗血的滋味了。“他轉向鮮卑逃亡者拓跋羯,此人曾是北魏云中郡的戍邊校尉,因私通柔然被削去爵位。拓跋羯的左袖挽起,露出小臂上未褪盡的鮮卑龍紋刺青,龍鱗間新紋的狼毛參差不齊,像被撕裂的傷口。

“拓跋大人,“社侖遞過木碗,“你的族人把你逐出族譜時,可曾念過同族之情?“拓跋羯臉色一白,想起被逐出平城那日,族中長老用狼毫筆在他臉上寫下“蠕蠕“二字,那是鮮卑人對柔然的蔑稱,意為“愚笨的蟲子“。他接過碗,手指觸到碗沿的狼頭雕紋,那是用首任柔然可汗的狼頭旗殘片熔鑄的,紋路里嵌著細小的骨屑。

“鮮卑人的血,早該流干了。“他低聲說,將羊血潑在自己的龍紋刺青上,暗紅的血跡順著龍鱗流淌,宛如龍身中箭。社侖注意到,拓跋羯的腰帶系得格外緊,幾乎勒進皮肉,露出底下新生的狼頭刺青,狼眼位置還滲著血水,與他小臂上的龍紋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老薩滿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狼眼石險些從眼眶掉落。社侖伸手扶住他,嗅到對方身上濃重的艾草味——那是用來壓制陳年箭傷的。“當年庫仁辰的鷹衛射穿我右眼時,“薩滿低聲說,“我就知道,狼神會讓他們用血來還。“他的手指劃過庫古特的鷹戒,戒面頓時留下一道血痕,宛如雄鷹被折斷翅膀。

當瘸腿公羊被押上祭壇時,鄂爾渾河的晨霧已散,陽光直射在火山巖上,將眾人的影子拉得細長。公羊的角上纏著狼毛繩,每根毛都來自柔然戰狼,繩結處還系著高車巫師的咒符——那是從庫仁辰的氈帳里搜出的,咒符上的鷹形圖案已被刀劃得支離破碎。

“狼神在上,“老薩滿舉起骨刀,刀刃映著陽光,露出密密麻麻的柔然文咒符,“以不潔之血,洗清草原之恥;以叛逆之肉,飼喂狼神之嗣。“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癲狂的顫音,“讓鮮卑人的肝成為狼的夜餐,讓高車人的骨成為路的基石!“

公羊似乎感受到死亡的氣息,突然發出一聲哀鳴,聲音里竟帶著幾分像人的嗚咽。庫古特渾身一顫,想起自己七歲的兒子被柔然騎兵擄走時,也是這樣的叫聲。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皮囊,里面裝著兒子的胎發,用鷹羽包著,此刻鷹羽已被揉得殘破,像極了他破碎的家族。

骨刀刺入羊胸的瞬間,社侖想起十年前那個雨夜。父親匹候跋被庫仁辰毒殺后,他跪在可汗帳外,雨水混著血水流入嘴角,咸得發苦。那時他偷聽到庫仁辰與鮮卑使者的密談,對方稱柔然為“草間群蠕“,言下之意是只需輕輕一踩,就能讓這個部族永遠消失。此刻,羊血噴涌而出,濺在祭壇的狼頭旗殘片上,宛如當年父親的血濺在狼旗上的倒影。

羊血與硫磺水混合,在巖石上形成暗紅的紋路,蜿蜒曲折,竟與漠北地圖上鮮卑平城的城墻輪廓有幾分相似。拓跋羯指著紋路驚呼:“看!像平城的城墻!“呼衍爾大笑,金冠上的狼首墜飾跟著晃動:“是狼神在撕咬鮮卑人的城墻!“

社侖盯著血紋,想起老薩滿曾說:“大地的紋路里藏著未來。“他摸出藏在袖中的狼骨哨子,那是用父親指骨刻成的,哨身纏著第一任可汗的狼頭旗殘片。湊近唇邊時,他忽然聽見鄂爾渾河的流水聲中,夾雜著隱約的號角——來自鮮卑人的方向,如同一記遙遠的戰鼓。

“大檀,“他低聲說,“帶十名狼衛去河邊偵查。“副將領命而去,馬蹄踏過火山巖,驚起一群巖鴿,它們撲棱著翅膀掠過眾人頭頂,羽翅下的白色斑紋晃眼——那是高車人視為祥瑞的“雪鷹“,此刻卻被柔然武士的弓弦驚得四散。

社侖轉頭望向各部酋長,他們的臉上已濺滿羊血,眼神卻從最初的抗拒轉為敬畏。高車人庫古特的鷹戒上,血痕已凝結成暗褐色,宛如雄鷹染血;匈奴呼衍爾的金冠上,羊血順著狼首墜飾的紅寶石滴落,像是狼神飲下的第一口祭品;鮮卑拓跋羯的龍紋刺青被血覆蓋,遠遠看去,竟像一條正在蛻變的狼。

“從今天起,“社侖揚起狼頭腰帶,“高車的鷹羽、匈奴的金冠、鮮卑的龍紋,都要換成柔然的狼頭。但你們的刀刃、你們的戰馬、你們的智慧,都將為柔然所用。“他望向庫古特,“庫仁辰用莨菪子毒殺我父親時,以為能永遠踩住柔然的喉嚨,可他忘了——狼被踩住喉嚨時,會咬斷對方的手腕。“

老薩滿接口,空眼眶里的狼眼石閃著幽光:“狼的牙齒,會在黑暗中越磨越利。“眾人噤聲,唯有鄂爾渾河的流水聲,混著遠處鮮卑號角的回音,在火山巖群間回蕩。社侖握緊狼骨哨,指節捏得發白,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但此刻,各部酋長腰間的狼頭腰帶,已如鎖鏈般,將他們與柔然的命運緊緊綁在一起。當大檀策馬返回時,夕陽已將鄂爾渾河染成血色。“可汗,“他翻身下馬,靴底沾著新鮮的馬蹄印,“鮮卑人的斥候隊,距此不足三十里。“話音未落,遠處的草原上騰起一縷煙塵,那是鮮卑輕騎特有的揚塵方式,如同草原上突然豎起的警告旗幟。

社侖點頭,舉起狼骨哨,尖銳的哨音劃破天際,驚得巖鴿再次群起。各部酋長紛紛按刀,狼頭腰帶在暮色中閃著冷光,仿佛一群蓄勢待發的狼,嗅到了獵物的氣息。老薩滿瘸著腿走到社侖身邊,將染血的骨刀遞給他:“狼神的子嗣該進食了。“

可汗接過刀,刀刃上的羊血已凝結,形成暗紫色的紋路,像極了漠北草原上蜿蜒的克魯倫河。他望向鮮卑人來的方向,嘴角揚起狼般的笑容——今天的血盟,是開始,不是結束,而鮮卑人的斥候,將成為千夫軍誕生后的第一滴血祭。

“傳令下去,“他的聲音里帶著草原的蒼涼與堅定,“左千夫軍備戰,用鮮卑人的血,給狼頭腰帶染上新的顏色。“話音未落,火山巖群中響起此起彼伏的低吼,不知是來自草原深處的狼群,還是這些剛以狼之名起誓的戰士們,從喉嚨里迸發的戰斗渴望。

鄂爾渾河的水繼續流淌,帶走了羊血的痕跡,卻帶不走巖石上新生的狼族印記。社侖知道,在這片土地上,沒有永恒的神祇,只有永恒的生存法則——就像腳下的火山巖,歷經千年噴發與冷卻,最終成為草原的基石。而他,將如大地的脈搏般,引領柔然,在鮮卑人的鐵蹄與高車人的怨恨之間,踏出一條用刀刃與智慧鋪就的生存之路。

當第一顆星子爬上天空時,草原深處傳來悠長的狼嚎,與遠處鮮卑斥候的號角遙相呼應。社侖摸了摸胸前的狼頭刺青,狼眼石映著星光,宛如兩顆永不熄滅的火種。他知道,屬于柔然的時代,正隨著鄂爾渾河的流水,一步步向草原的心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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