氈帳內的牛油燭火在穿堂風中搖曳，將庫仁辰的影子扭曲成戈壁怪柳的形狀，貼在繡著雄鷹搏狼的帳壁上。社侖盯著眼前的青銅酒碗，碗沿的狼頭浮雕缺了一只耳朵——那是高車工匠故意為之，象征“雄鷹啄瞎狼目“的傳說。酒液表面浮著細小的莨菪子碎屑，在燭光下宛如撒落的星子，而他舌尖早已嘗到蜂蜜下暗藏的金屬澀味，那是烏頭堿特有的觸感。

“伯父可知道，“社侖轉動酒碗，狼頭浮雕的斷耳劃過庫仁辰肥厚的掌心，“高車巫師扎爾固三年前就是用這招毒死了匈奴單于？“他的聲音輕得像風吹過狼尾草，“莨菪子提神，讓獵物興奮致死；烏頭堿麻痹，讓心臟在狂歡中停跳——真是妙極的毒藥。“

庫仁辰的金耳環劇烈晃動，撞在肥厚的臉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想抽回手，卻被社侖用酒碗邊緣壓住：“賢侄......這酒......“

“這酒里還少了一味藥。“社侖從靴筒里摸出一枚狼骨針，針身刻著柔然文“阿米奈“（生存），“狼骨遇毒則青，遇血則紅——伯父要不要看看？“

狼骨針刺入酒液的瞬間，針尖泛起青斑，如冬夜的霜花蔓延。帳內的高車貴族們發出驚呼，幾個年輕武士手按鷹喙刀柄，卻被庫仁辰眼神制止。社侖注意到，其中一名武士的刀柄纏著紅繩——那是高車“血鷹“死士的標志，專門為酋長殉葬。

“扎爾固的巫術，“社侖拔出針，青斑已爬至針尾，“但他忘了，狼吃毒草后會去舔鹽堿地，就像我們柔然人......“他突然抓起庫仁辰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的狼頭刺青上，“會把毒藥變成獠牙。“

庫仁辰的手掌觸到社侖胸前的七道傷疤，像七條沉睡的小蛇。社侖看見對方瞳孔里閃過恐懼，知道他認出了這些傷疤的含義——那是用鮮卑人的劍、高車人的箭、柔然人的骨刀共同刻下的狼吻印記。

“蠕蠕。“社侖再次吐出這個詞，故意讓舌尖抵著上顎，發出類似蛇信的嘶響，“拓跋珪第一次這么叫我們時，我父親還在他的馬廄里掃糞。“他松開庫仁辰的手，從腰間摘下狼頭匕首，刀柄上的狼眼石映出庫仁辰扭曲的臉，“但你知道嗎？鮮卑語里的'蠕蠕'，發音與柔然語的'克魯倫'相似——那條我們共同飲過馬的河，現在正流淌著高車人的血。“

帳外傳來戰馬的嘶鳴，那是大檀的坐騎“疾風“在呼喚同伴。社侖數著呼吸，計算著柔然武士滲透的進度：西北方的兵器庫該起火了，東側的馬廄也該傳來狼嚎——那是用狼骨哨子模仿的聲音，能讓高車戰馬受驚。

“你以為投靠鮮卑人就能活下去？“社侖用匕首挑起庫仁辰的金帶扣，帶扣內側刻著高車文“鷹庇“，卻被他用指甲刮出一道狼爪痕，“拓跋珪的鐵蹄下，沒有雄鷹的棲木，只有狼的墳場。“

庫仁辰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破罐破摔的瘋狂：“那你呢？匹候跋的孽子！你以為殺了我，高車三十部就會臣服？“他指向帳外，“我的外甥在斛律部有兩萬鷹騎，他們的鐵胎弓能射穿你們的狼皮甲！“

“但射不穿人心。“社侖轉身掀開帳簾，月光中，阿史那正押著一名高車貴族走來，那人的鷹羽冠已被扯掉，露出頭皮上的狼頭刺青——那是用燒紅的狼骨刻的，三天前他還是庫仁辰的親信。

“這是你的財務官，“社侖微笑著，“他說，你私吞了鮮卑人送來的一半鐵胎弓，藏在黑風谷的山洞里。“他轉頭看向庫仁辰，“原來雄鷹也會偷藏食物，像老鼠一樣。“

酒壺砸在帳柱上的巨響中，社侖已完成三次呼吸。第一次呼吸時，他計算出帳柱的位置；第二次，他看見大檀的彎刀劃破帳簾；第三次，他的狼頭匕首已抵住庫仁辰咽喉，而高車死士的鷹喙刀離他后心只有三寸。

“放下刀。“大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匈奴人特有的喉音，“否則我割斷你主子的喉嚨。“

社侖感覺到抵在后背的刀鋒顫抖了一下，那是死士猶豫的瞬間。他抓住機會，用酒壺碎片劃破庫仁辰的手腕，鮮血滴在狼頭匕首上，刀刃突然發出嗡鳴——那是用柔然狼骨淬火的特性，遇血則振。

“你以為我只帶了三十人？“社侖低語，“看看帳外。“

庫仁辰瞪大雙眼，透過帳簾縫隙，他看見營地中央的鷹旗正在燃燒，火焰中浮現出狼頭形狀，而他的三千鷹騎正被柔然的“連環馬“分割包圍，那些戰馬的馬蹄上都綁著狼毛，專門克制高車人的絆馬索。

“這是'狼入羊群'陣，“社侖用匕首尖挑起庫仁辰的金耳環，“先斷頭羊，再屠羊群。“他點頭示意，大檀甩出狼頭套索，套住一名死士的脖子，用力一扯，喉管破裂的聲音像刺破羊皮袋。

帳內的高車貴族們終于崩潰，有人跪地求饒，有人沖向帳門，卻被柔然武士用狼尾鞭抽回。社侖注意到，庫仁辰的長子躲在帳角，手按劍柄卻不敢拔出，眼神在父親與逃生路線間游移。

“你兒子在想，“社侖對著庫仁辰耳語，“與其為你陪葬，不如投靠柔然。“他提高聲音，“庫仁辰的兒子，你是要繼承雄鷹的尸體，還是接過狼的權杖？“

少年的手松開劍柄，撲通跪地：“我愿效忠柔然可汗！“

庫仁辰的眼神瞬間黯淡，像被抽走靈魂的空皮囊。社侖知道，高車的雄鷹已經折斷了翅膀。

黎明的第一縷光染透帳頂時，社侖正在用庫仁辰的血重新繪制狼頭旗。狼眼位置嵌入的狼眼石吸收了鮮血，泛著妖異的紅光，旗面邊緣用高車貴族的頭發編織，每根頭發都打著“狼結“——那是柔然巫師用來禁錮敵人靈魂的巫術。

“可汗，這是從庫仁辰酒壺里找到的。“阿史那遞來一個鉛制小瓶，瓶身上刻著高車文“鷹魂“，“里面裝的是莨菪子粉末，還有......“他擰開瓶蓋，一股惡臭撲面而來，“狼心粉。“

社侖挑眉：“用狼心磨粉，高車巫師真是夠狠。“

“他們相信，“阿史那的突厥語帶著輕蔑，“吃狼心能獲得狼的勇氣，但其實......“他看向帳外正在被處決的高車死士，“只會讓人變成瘋子。“

社侖接過瓶子，將粉末撒在新旗上：“以后，這東西歸我們用。“他望向東方，鮮卑人的平城方向，那里的城墻在晨霧中若隱若現，“拓跋珪以為用'蠕蠕'就能羞辱我們，但他忘了——狼不在乎被怎么稱呼，只在乎能撕裂多少喉嚨。“

大檀遞來一碗馬奶酒，酒液里漂著莨菪子碎屑和狼心粉：“按您的吩咐，調制了'狼魂酒'。“

社侖接過碗，卻潑在帳外的鷹旗殘骸上：“告訴所有降卒，以后每征服一個部族，就用他們的圖騰灰燼釀造狼魂酒。“他摸了摸胸前的傷疤，七道痕在晨光中像七道金色的狼爪，“讓草原記住，柔然的崛起，是用敵人的毒酒澆灌的。“

遠處，高車降卒們正在拆除鷹旗，將雕刻著殺狼傳說的圖騰柱投入火中。火焰噼啪作響，社侖聽見其中一根柱子斷裂時，發出類似狼嚎的聲音。他知道，這只是開始，當高車人的雄鷹徹底熄滅，柔然的狼群將真正主宰草原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