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使團的三十匹戰馬踏過克魯倫河支流時，夕陽正將草原染成血色。社侖勒住馬韁，望著對岸高車袁紇部的營地。數百頂氈帳如白色蘑菇般散布在草甸上，每頂帳篷的尖頂都繡著展翅的雄鷹，鷹爪下踩著狼首圖案——那是高車人對柔然的挑釁。他摸了摸腰間的狼頭匕首，刀柄上的狼眼石在暮色中泛著幽光，與高車人的鷹旗形成冷硬的對峙。

“可汗，高車人在河岸設了三道哨卡。“隨行的匈奴部將大檀壓低聲音，他的皮甲上還沾著前日與鮮卑人交戰的血漬，“他們的箭手藏在蘆葦叢里，弩機弦聲我聽得真切。“

社侖點點頭，目光掃過河岸的蘆葦蕩。夕陽的余暉中，他看見幾簇蘆葦不自然地晃動，那是高車士兵甲胄的反光。“告訴弟兄們，“他摸了摸胸前的狼頭刺青，“把彎刀藏在馬鞍下，今天我們是來送禮的羊，不是來撕咬的狼。“

羊群歸圈的咩咩聲中，使團進入營地。高車牧民們躲在氈帳后窺視，孩童們攥著鷹羽尖叫，聲音里帶著對柔然人的恐懼。社侖注意到，牧民們的羊皮袍上雖繡著雄鷹，卻補丁摞補丁，而高車士兵的皮甲下隱約露出絲綢內襯——那是柔然去年進貢的中原錦緞。

酋長庫仁辰的大帳矗立在營地中央，帳頂的雄鷹圖騰比其他帳篷大出三倍，鷹喙處掛著風干的狼爪。社侖下馬時，看見帳門口的圖騰柱上刻著高車祖先殺狼的場景：一名武士踩著狼頸，手中的骨刀正刺入狼眼。他嘴角揚起冷笑，故意用肩膀撞向圖騰柱，狼爪裝飾物應聲落地。

“賢侄！“庫仁辰的聲音從帳內傳來，帶著令人作嘔的熱絡，“快進來，馬奶酒都溫好了！“

帳內的空氣混著馬奶酒、熏肉和汗味，社侖的狼頭披風擦過帳壁的牦牛皮，聞到一股陳舊的血腥味。庫仁辰搖搖晃晃地迎上來，他的鹿皮袍緊繃在肥大的肚腩上，腰間的金帶扣刻著高車文“雄鷹之怒“，卻被磨得發亮，露出底下的柔然文“狼噬“——那是十年前匹候跋送他的禮物。

“看看這是誰來了！“庫仁辰拍著社侖的肩膀，掌心的老繭擦過狼頭披風的狼毛，“當年你父親在這頂帳篷里喝下馬奶酒時，你還在吃奶呢！“他的金耳環晃來晃去，每只耳環上都嵌著一顆狼眼石，顯然是從柔然戰死者身上摳下的。

社侖強忍厭惡，微笑著遞上錦緞禮盒：“這是中原的蜀錦，特意給伯父的小妾們做裙子。“他注意到庫仁辰身后站著兩名持矛的高車武士，矛尖垂著鷹羽，卻在靠近帳門的位置形成死角——這是高車人待客的“鷹翼陣“，看似歡迎，實則暗藏殺機。

“蜀錦？“庫仁辰撕開包裝，眼睛發亮，“聽說這玩意兒在平城能換十匹戰馬！“他突然壓低聲音，酒氣噴在社侖臉上，“賢侄啊，你父親怎么想的？放著草原的雄鷹不結盟，偏要去舔鮮卑人的馬蹄？“

帳外傳來爭吵聲。社侖的隨從阿史那正在與高車士兵推搡，這個突厥青年的手按在腰間的匕首上，錦緞散落一地，露出里面裹著的狼頭箭鏃。社侖暗自點頭——這正是他安排的試探。

“阿史那！“他厲聲喝止，“不得無禮！“轉而對庫仁辰笑道，“年輕人不懂事，伯父見諒。“

庫仁辰瞇起眼，盯著阿史那腰間的匕首：“突厥人果然野性難馴。“他打了個響指，兩名高車少女端著銅碗進來，“來，嘗嘗我們高車的'鷹血酒'，喝了就是自家兄弟。“

銅碗里的酒呈暗紅色，漂著鷹羽碎屑。社侖接過碗，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味——那是高車人用來麻痹神經的莨菪子。他指尖輕顫，做出不勝酒力的模樣，碗沿卻巧妙地避開嘴唇，將酒潑在狼頭披風內側。

酒過三巡，庫仁辰的臉漲得通紅，開始吹噓高車鐵騎的戰力：“我這三千鷹騎，半日能踏平你們柔然的黑戈壁！“他拍著肚皮，金帶扣硌得肉直顫，“賢侄啊，不如你殺了匹候跋，投靠伯父，咱們一起分了柔然的草場......“

帳外突然傳來戰馬嘶鳴。社侖的坐騎“黑云“在帳外打響鼻，前蹄刨地——這是約定的暗號。他起身走向帳門，假裝嘔吐，卻趁機觀察營地布局：西北方的草垛后藏著二十名弩手，東側的馬廄里有兩隊騎兵正在備馬，而正前方的兵器架上，高車人引以為傲的“鷹喙刀“閃著寒光，刀柄上刻著柔然文“懦夫“。

“可汗，“阿史那跟出來，壓低聲音，“他們的兵器比傳聞中多三倍，還有鮮卑人支援的鐵胎弓。“

社侖點頭，摸出藏在袖中的狼頭匕首。刀柄的溫度讓他想起三年前那個血夜，老胡赤用這把刀割斷他的鐵鏈。“告訴大檀，“他輕聲說，“戌時三刻，狼嚎為號。“

回到帳內，庫仁辰正對著錦緞流口水。“賢侄啊，“他扯下一只金耳環塞給社侖，“只要你歸順，這些都是你的。“耳環上的狼眼石劃過后頸，社侖突然按住庫仁辰的手，指甲掐進對方掌心：“伯父可知道，柔然人為什么崇拜狼？“

庫仁辰想抽回手，卻被握得更緊。社侖的眼神突然變得冰冷：“因為狼會把敵人的骨頭磨成刀，把敵人的血釀成酒。“他松開手，庫仁辰的掌心已留下三道血痕，形如狼爪。

帳外傳來第一聲狼嚎。社侖微笑著舉起空碗：“伯父，該上主菜了。“

庫仁辰的慘叫聲被狼嚎掩蓋時，社侖的匕首已抵住他的咽喉。帳外傳來金屬碰撞聲，大檀的匈奴騎兵如黑浪般涌入營地，他們的彎刀上綁著狼毛，專門砍斷高車人的鷹羽弩弦。阿史那帶著突厥武士直奔兵器架，狼頭箭鏃破空而來，射中高車弩手的咽喉。

“你......你敢！“庫仁辰渾身發抖，酒氣混著尿味撲面而來。

“我敢。“社侖的匕首劃破對方喉嚨，鮮血噴在鷹旗上，將雄鷹染成血色，“從今天起，袁紇部的雄鷹要學會向狼低頭。“

帳外的高車士兵看見旗上的血，頓時亂作一團。社侖抓起庫仁辰的金帶扣，狼眼石在他掌心碎成齏粉：“告訴你們，“他對著潰逃的高車人怒吼，“柔然的狼，不是待宰的羊！“

阿史那將染血的鷹旗踩在腳下，遞來一杯馬奶酒：“可汗，這是高車人的'鷹血酒'，現在該叫'狼血酒'了。“

社侖接過碗，一飲而盡。酒液里的莨菪子讓他頭暈目眩，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望向東方，柔然的方向，狼頭旗正在暮色中升起，與高車人的鷹旗形成鮮明對比。

“傳令下去，“他擦去嘴角的血，“高車降卒一律刻狼頭刺青，雄鷹圖騰全部燒光。“他摸了摸胸前的傷痕，七道疤在火光中泛著紅光，“明天天亮前，我要看到三萬頂繡著狼頭的帳篷。“

草原的夜風中，狼嚎與哀嚎交織，社侖知道，這只是開始。當高車人的雄鷹墜地，柔然的狼才剛剛睜開眼睛。而他，將成為這雙眼睛的主人，讓整個草原都記住：狼族的崛起，從不是溫柔的牧歌，而是鮮血寫成的史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