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露在草葉上滾動，許寒鏡蹲在藥園最陰涼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撥開覆蓋在“雪里青“根部的松針。這種罕見的草藥通體雪白，只在寒冬綻放，卻能在春季繼續(xù)生長，是治療寒髓癥的珍貴藥材。

“小姐，您又一夜沒睡？“青黛端著早膳走進藥園，看見許寒鏡眼下的青影，忍不住嘆氣。

許寒鏡頭也不抬，手指輕撫過雪里青的葉片：“你看，新芽比昨日長了一分。若是母親當年能有這味藥......“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指尖微微發(fā)顫。

青黛放下食盒，輕聲道：“夫人若在天有靈，定會為小姐的醫(yī)術感到驕傲。“

許寒鏡收回手，從懷中掏出一本磨損的筆記，記下今日的生長情況。筆記的扉頁上寫著“寒鏡藥錄“四個娟秀小字，邊角已經(jīng)起了毛邊，顯然經(jīng)常被翻閱。

“小姐，老爺下朝回來了，說是有要事找您。“管家匆匆走來，打斷了主仆二人的談話。

許寒鏡蹙眉：“這個時辰？父親今日不是要去太醫(yī)院當值嗎？“

管家面色凝重：“老爺臉色不太好，小姐快去吧。“

許寒鏡拍了拍裙上沾的泥土，隨手將一縷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她的發(fā)髻簡單得近乎樸素，只用一根木簪固定，與京城貴女們繁復的發(fā)式形成鮮明對比。

書房內，許明堂背對著門站在窗前，手中捏著一封燙金帖子。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臉上是罕見的凝重。

“鏡兒，剛接到宮中諭旨。“許明堂聲音低沉，“三日后，你要入宮參加太子妃遴選。“

許寒鏡手中的藥鏟“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父親，您說什么？“

許明堂將帖子遞給她：“皇后親自下的旨意，點名要太醫(yī)院令之女參選。“

許寒鏡的手指緊緊攥住帖子，指節(jié)發(fā)白：“女兒不愿。“

“皇命難違。“許明堂長嘆一聲，眼中滿是心疼，“你性子倔強，又醉心醫(yī)術，宮中那等地方......“

“太子裴云晟的風流名聲，京城無人不知。“許寒鏡聲音微顫，“女兒寧可終身不嫁，也不愿與那樣的人......“

“慎言！“許明堂急忙制止，壓低聲音，“這話若傳出去，我許家滿門難保。“

許寒鏡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才松開：“父親，難道就沒有轉圜的余地？“

許明堂搖頭：“皇后言明是因太后久病，希望太子妃通曉醫(yī)理。這理由冠冕堂皇，我們無法推辭。“他頓了頓，“不過，你只需按禮制行事，不必刻意表現(xiàn)。皇后重視家世門第，我們許家雖為醫(yī)門，終究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

許寒鏡垂下眼簾，長睫在臉上投下陰影：“女兒明白了。“

三日后，入宮參選的早晨，許寒鏡刻意選了最素凈的月白色衣裙，發(fā)間只簪一支木蘭花銀釵，臉上未施脂粉。青黛為她整理衣襟時，忍不住道：“小姐，其他貴女必定盛裝打扮，您這般素凈......“

“正合我意。“許寒鏡將幾包常用藥粉藏入袖中，又檢查了貼身攜帶的銀針，“宮中爾虞我詐，不如我這藥園清凈。“

入宮后，十余名候選貴女被引至御花園涼亭。皇后端坐上位，身著明黃色鳳袍，面容端莊威嚴。太子裴云晟陪坐一旁，一襲杏黃龍紋錦袍，目光在眾貴女身上來回掃視，在看到許寒鏡時停留得格外久。

許寒鏡垂首站在最末位，卻仍能感受到太子灼熱的目光，如蛆附骨。

“聽聞許小姐精通醫(yī)理？“皇后突然發(fā)問。

許寒鏡上前半步行禮：“回娘娘，臣女不過略通皮毛。“

皇后滿意地點頭：“太醫(yī)院令之女，果然謙遜。“她轉向太子，“晟兒，你以為如何？“

太子裴云晟笑容輕佻：“兒臣覺得許小姐氣質如蘭，正是東宮所需。“

許寒鏡背后一涼，正欲推辭，忽聽御花園深處傳來一陣騷動。宮女太監(jiān)驚慌奔走，喊著：“六殿下被毒蜂蜇了！快傳太醫(yī)！“

出于醫(yī)者本能，許寒鏡不假思索地提起裙擺朝聲音方向奔去。穿過一片花叢，她看到一名藍衣公子倚在假山旁，手腕已腫起大片。周圍宮人亂作一團，卻無人敢上前。

“讓開！“許寒鏡擠進人群，從袖中取出藥粉，毫不猶豫地抓起男子的手。

男子抬頭，許寒鏡對上一雙如寒星般清亮的眼睛。他劍眉星目，面容因疼痛而蒼白，卻掩不住通身的貴氣。許寒鏡立刻意識到，這便是傳聞中放浪形骸的六皇子裴云霽。

“殿下忍一忍。“她低聲道，將藥粉撒在傷口上，又從發(fā)間取下銀針，在傷口周圍快速刺了幾下。

紅腫立刻開始消退。裴云霽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恢復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這位仙女姐姐好生厲害，不知是哪家千金？“

許寒鏡退后一步行禮：“臣女許寒鏡。“

“原來是許小姐。“裴云霽晃了晃已好轉的手腕，笑容輕佻，“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啊。“

許寒鏡正色道：“殿下慎言。毒蜂雖去，余毒未清。“她從腰間香囊取出一小包藥粉，“溫水送服，每日兩次。“

裴云霽接過藥包時，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許寒鏡的手心，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許小姐醫(yī)術高明，留在東宮未免可惜。“

這句話如驚雷炸響在許寒鏡耳邊。她正欲細問，皇后與太子已率眾人趕到。

當日晚些時候，宮中傳出消息，太醫(yī)院令之女許寒鏡被選為太子妃，擇日完婚。

無人注意到，六皇子裴云霽站在宮墻陰影處，望著許寒鏡離去的方向，眼中滿是復雜的思緒。

許府馬車內，許寒鏡緊握雙手，指節(jié)發(fā)白。青黛小聲問道：“小姐，您真的要嫁給太子嗎？“

許寒鏡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輕聲道：“皇命難違。“她頓了頓，聲音幾不可聞，“但醫(yī)者能辨百毒，亦能......解毒。“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