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槿時是被雷聲驚醒的。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雨點像小石子一樣砸在玻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她摸出手機，屏幕顯示下午三點十七分——她竟然睡了大半天。

胃里傳來抗議聲，早上那碗海鮮粥早已消化殆盡。蘇槿時揉揉肚子，決定下樓找點吃的。她隨手抓起一件oversize的牛仔外套披在肩上，赤腳踩在木地板上，感受著微涼的觸感。

剛打開門，她就聽到樓下傳來錢露薇夸張的笑聲和電視的聲響。走廊盡頭的窗戶被雨水模糊，整棟民宿籠罩在一種潮濕而溫暖的氛圍中。

蘇槿時躡手躡腳地下樓，轉過樓梯拐角時，客廳的全貌映入眼簾——錢露薇盤腿坐在沙發中央，懷里抱著一大桶爆米花；周敘則坐在左側的單人沙發上，手里捧著一本書。電視上正播放著一部老電影，黑白畫面中，奧黛麗·赫本在雨中起舞。

“槿時！“錢露薇第一個發現了她，興奮地揮手，“快來看《甜姐兒》，正好演到最經典的部分！“

周敘聞聲抬頭，目光與蘇槿時相遇，他微微點頭示意。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側臉線條顯得格外分明。

“我...我只是來找點吃的。“蘇槿時突然感到一絲不自在，仿佛闖入了一個私人空間。

“廚房有我剛做的三明治！“錢露薇跳起來，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廚房走，“既然醒了就一起看電影嘛，暴雨天最適合窩在沙發里看老電影了。“

蘇槿時被按在沙發上坐下時，手里多了一盤雞肉三明治和一杯熱可可。錢露薇像只忙碌的小蜜蜂，轉瞬間就把她安排得妥妥當當。

“周敘說他不愛說話，害得我沒人聊天。“錢露薇湊到她耳邊小聲抱怨，卻用全屋人都能聽到的音量，“他整個下午就看了三頁書，明顯是在發呆嘛！“

周敘無奈地搖搖頭，嘴角卻微微上揚：“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蘇槿時咬了一口三明治，隨口問道。

“思考...“周敘合上書，目光落在她臉上，“為什么有人會在晴天買傘。“

蘇槿時差點被食物嗆到——那是她昨天在車站臨時買的折疊傘，因為攤主老奶奶看起來太可憐，明明天氣預報根本沒有雨。

“你怎么知道...“她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因為她意識到周敘可能是在她到達之前就注意到她了。

“我坐的那班高鐵，就比你早十分鐘到站。“周敘解釋道，眼神中帶著一絲狡黠，“你買傘的時候，我正在對面的便利店買水。“

錢露薇來回看著兩人，眼睛亮晶晶的：“哇哦，這是什么浪漫的巧合！“

蘇槿時耳根發熱，趕緊轉移話題：“電影演到哪里了？“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三個人窩在沙發上看完了整部電影。雨聲成了最好的背景音，蘇槿時不知不覺放松下來，甚至跟著錢露薇一起嘲笑電影里過時的戀愛橋段。令她驚訝的是，看似嚴肅的周敘居然能精準接住她們拋出的每一個梗，偶爾的點評更是犀利又幽默。

電影結束時，窗外的雨勢小了些，但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錢露薇伸了個懶腰：“我去準備晚餐，今晚吃火鍋怎么樣？這種天氣最適合了！“

“需要幫忙嗎？“蘇槿時站起身。

“不用不用！“錢露薇擺擺手，“你去露臺看看夜景吧，咱們民宿的露臺夜景可是一絕！“

錢露薇風風火火地沖進廚房后，客廳里突然安靜下來。蘇槿時站在原處，不確定是該上樓還是去露臺。周敘合上一直沒怎么看進去的書，輕聲問：“要一起去看看嗎？露臺。“

他的邀請太過自然，拒絕反而顯得刻意。蘇槿時點點頭：“好啊。“

露臺比想象中要大，頂棚延伸出來擋住了大部分雨水，只有邊緣處偶爾飄進幾滴。暮城的夜景在雨中朦朧而溫柔，遠處燈塔的光束規律地掃過海面，近處的樹影在風中搖曳。

“你經常這樣嗎？“周敘突然問道。

“什么樣？“

“一個人跑到陌生的地方。“他靠在欄桿上，側臉被遠處的燈光勾勒出一道銀邊。

蘇槿時搖搖頭：“第一次。只是...最近找工作不太順利，想換個環境思考一下。“

“什么方向的設計？“

“品牌視覺，主要是平面。“她頓了頓，有些驚訝自己居然這么輕易地說出了煩惱，“投了很多簡歷，要么石沉大海，要么面試后沒下文。“

周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畢業那年也差不多。投了四十幾家事務所，最后只收到兩個面試邀請。“

“真的？“蘇槿時轉頭看他，很難想象眼前這個看起來游刃有余的男人也曾經歷過求職挫折。

“第一個面試我遲到了，因為地鐵坐反方向。“周敘自嘲地笑了笑，“第二個面試官是我現在的老板，他說錄用我是因為我的作品集里有張速寫，畫的是工地上的工人休息場景。“

“為什么？“

“他說建筑不只是關于鋼筋水泥，更是關于人。“周敘的目光投向遠處，“好的設計應該能看見人的需求。“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蘇槿時心中的某個鎖。她一直相信設計應該有溫度，但最近的面試中，HR們似乎只關心她會用多少種軟件、能不能加班。

“你老板說得對。“她輕聲說。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只有雨聲填補著空白。蘇槿時發現，與周敘在一起的沉默并不令人不適，反而有種奇怪的安心感。

“雨小了。“周敘突然說，“要不要去海邊走走？暴雨后的海灘很特別。“

蘇槿時本能地想拒絕——和剛認識的男人單獨去海邊？這太超過了。但當她看向周敘的眼睛，那里只有純粹的邀請，沒有任何隱藏的企圖。

“好。“她聽見自己說。

五分鐘后，他們穿著錢露薇提供的雨靴和民宿的公用雨衣，沿著小路向海灘走去。暴雨過后的空氣帶著咸腥的海味和泥土的芬芳，每吸一口都讓人神清氣爽。

海灘上空無一人，沙子因為雨水變得緊實，踩上去不會下陷。潮水退得很遠，留下一片濕漉漉的灘涂，偶爾能看到小螃蟹匆匆爬過。

“小心。“周敘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指向前方，“那里有碎玻璃。“

他的觸碰很輕，一瞬即逝，卻讓蘇槿時的手臂泛起一陣微妙的酥麻。她低頭看到沙子里確實有幾塊啤酒瓶的碎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謝謝。“她小聲說，心跳不知為何加快了。

他們沿著海岸線漫步，周敘不時指出一些有趣的細節——被海水打磨得光滑的玻璃碎片、形狀完美的貝殼、沙子里奇怪的痕跡可能是某種海洋生物留下的。他的觀察力驚人，能看到常人忽略的美好。

“你真的很喜歡觀察。“蘇槿時忍不住說。

“職業病。“周敘彎腰撿起一塊扁平的石頭，在手里掂了掂，“建筑師的訓練。你要試試打水漂嗎？“

“我從來沒成功過。“蘇槿時坦白道。

周敘站到她身后，輕輕抓住她的手腕：“像這樣，身體稍微側一點，手腕發力...“

他的胸膛幾乎貼著她的后背，呼吸拂過她的耳際。蘇槿時全身的神經末梢仿佛都集中在了兩人接觸的那幾個點上，石頭是怎么飛出去的，她完全沒注意。

“看，五次彈跳。“周敘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你學得很快。“

蘇槿時轉過身，突然意識到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數清他的睫毛。月光下，周敘的眼睛像兩潭深水，讓人忍不住想沉溺其中。她的呼吸停滯了一秒，某種陌生的感覺在胸腔膨脹。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錢露薇的呼喊：“槿時！周敘！火鍋準備好啦！“

魔咒瞬間打破。蘇槿時后退一步，假裝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我們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兩人默契地保持著一定距離，但有什么東西已經悄然改變。蘇槿時偷瞄周敘的側臉，發現他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錢露薇準備的火鍋香氣遠遠就能聞到。當他們走進民宿時，發現餐廳里多了幾個人——一對中年夫婦和三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看來是其他住客。

“正好趕上！“錢露薇興高采烈地招呼他們，“我給大家做了鴛鴦鍋，一邊麻辣一邊菌菇湯底！“

晚餐熱鬧非凡。錢露薇天生是個暖場高手，很快讓陌生人打成一片。蘇槿時坐在周敘對面，偶爾他們的目光會在火鍋蒸騰的熱氣中相遇，然后又迅速錯開。

“所以你們倆是情侶嗎？“大學生中的一個女孩突然問道，眼神在蘇槿時和周敘之間來回掃視。

蘇槿時一口酸梅湯差點噴出來。

“不是！“她急忙否認，“我們昨天才認識。“

“看起來很像啊。“女孩不死心，“你們剛才一起從海邊回來對吧？多浪漫。“

周敘淡定地夾了一片肥牛放進鍋里：“同一個民宿的住客一起吃飯很正常。“

他的回應冷靜得體，但蘇槿時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發紅。這個發現讓她心里泛起一絲奇異的滿足感。

晚餐后，住客們三三兩兩散去。蘇槿時主動幫忙收拾碗筷，周敘也留下來擦拭桌子。錢露薇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突然宣布：“我要去檢查明天的食材！你們收拾完就休息吧！“說完就一溜煙跑了，留下兩人獨處。

廚房里，蘇槿時站在水槽前洗碗，周敘在一旁擦干。沉默再次降臨，但這次的沉默里充滿了晚餐時那個尷尬問題的余韻。

“錢露薇真是...“蘇槿時試圖找話題。

“很活潑。“周敘接上她的話。

“你經常一個人旅行嗎？“蘇槿時問。

“嗯。工作需要經常出差，空閑時也習慣了一個人到處走走。“周敘接過她洗好的盤子，“不過這次有點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周敘停下手中的動作，直視她的眼睛：“遇到了一個讓我想多停留幾天的人。“

水龍頭的水嘩嘩流著，蘇槿時的手懸在空中，忘記了下一個要洗的碗。周敘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她平靜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漣漪。

“我...我去看看錢露薇需不需要幫忙。“她慌亂地關上水龍頭，擦干手就往廚房外走。

“蘇槿時。“周敘在身后叫住她。

她轉過身，心跳如擂鼓。

“明天早上，愿意一起看日出嗎？“周敘問，聲音里有一絲不確定，“據說雨后的日出特別美。“

蘇槿時應該拒絕的。理智告訴她，這種短暫的邂逅只會讓離別時更加不舍。但當她看著周敘站在暖黃色燈光下的樣子，所有理智都化為了泡影。

“好。“她說，然后匆匆離開了廚房，生怕多停留一秒就會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

上樓時，她的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一條短信，來自上午那個未接來電的號碼：

【蘇小姐，您好。這里是墨點設計工作室。我們對您的作品集很感興趣，想邀請您參加第二輪面試。請問您明天有時間嗎？】

蘇槿時站在樓梯中間，讀了三遍這條消息。墨點設計——那家她最向往的小眾工作室，以富有社會責任感的設計聞名。她原以為簡歷早就石沉大海了。

她應該立刻回復確認，然后訂最早的車票回去準備面試。但此刻，她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周敘邀請她看日出時眼中的期待。

手指在屏幕上懸停許久，最終她回復道：【感謝您的通知。我目前在外地，能否安排后天上午的面試？】

發完這條消息，她深吸一口氣，繼續上樓。202房間的門關上后，蘇槿時靠在門板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為一個剛認識不到24小時的男人改變計劃，更不明白胸腔里這種既期待又恐懼的感覺究竟是什么。

窗外，雨已經完全停了，月光透過云層縫隙灑在海面上，形成一條銀色的光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