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的腳步在青紗林里踉蹌。
青紗林里,高大的樹木枝葉交錯,像是無數只手在夜空中揮舞。
地面上厚厚的落葉散發著腐朽的氣息,偶爾有小動物穿梭其中,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懷里的陳葵像片被暴雨打濕的葉子,小身子涼得滲人,雷鷹印的金光徹底褪成淡痕,連睫毛都沾著冷汗,摸上去濕滑冰涼。
左肩的灼燒感已經從皮肉鉆到骨髓,每走一步,血契鎖鏈就像活過來的火蛇,順著血管往心臟方向竄,他甚至能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的“滋滋“輕響——那是被咒文腐蝕的聲音,這聲音在寂靜的青紗林里格外刺耳。
“阿葵?
阿葵?“他低頭輕喚,手指顫抖著摸妹妹的臉頰,觸感是一片冰涼。
陳葵的眼皮動了動,金瞳卻始終閉著,嘴角還掛著血絲,那是剛才血契反噬時她強行用雷鷹印替他分擔痛楚留下的痕跡。
山風卷著血腥味灌進領口,那血腥氣刺鼻難聞,陳牧喉頭發哽,想起三天前妹妹跪在灶前給他熬藥的模樣,想起她把最后半塊紅薯塞進自己手里時說“哥吃,葵葵不餓“,想起周雄的鐵熊印砸向父母時,她撲過來用身子護著自己的小背...
“斷不了的血契,老子就吞了它!“陳牧咬碎后槽牙,額角青筋暴起。
混沌紋在他掌心發燙,像在撓他的神經,這是覺醒玄體后第一次出現的直覺——這紋路在催他做什么。
他猛地停住腳步,將陳葵輕輕放在一塊覆滿青苔的巖石上,左手按住左肩傷口。
血契鎖鏈的咒文此刻紅得刺眼,像要滲出血來。
陳牧的指尖剛碰上去,就被燙得縮回,那滾燙的觸感讓他的手指一陣刺痛,可混沌紋卻在這時沿著手臂爬上來,在他手背凝成個小漩渦。
他突然想起周雄咽氣前那句“混沌印...果然...“,想起銅錢在懷中發燙的觸感——那枚從父母遺物里翻出的銅錢,自從血契出現就總在關鍵時候發熱。
“阿葵,哥賭一把。“陳牧扯下腰間的粗布腰帶,三兩下捆住陳葵的腰,把她固定在巖石凹陷處。
他摸出銅錢,銅銹在月光下泛著暗黃,正面那枚“武“字紋路竟微微發亮。
左肩的灼痛突然加劇,陳牧眼前發黑,隱約看見周雄胸口的赤紅符紙——那是他剛才打斗時沒注意到的,此刻符紙邊緣正滲出縷縷紅絲,像無數細針往自己這邊扎。
“是這符紙在吸我的痛!“陳牧瞳孔驟縮。
他曾聽村里老秀才說過,有些邪修會用“噬印血契“將痛楚轉嫁,施術者死后,血契會自動尋找活物寄生,而那張符紙就是寄生錨點。
怪不得反噬越來越兇,原來周雄早留了后手!
“哥!“
一聲虛弱的輕喚撞進耳膜。
陳牧猛地轉頭,就見陳葵的金瞳緩緩睜開,眼尾泛著血絲,瞳孔里竟竄出細若游絲的閃電紋。
雷鷹印的紋路從她頸后浮現,沿著手臂爬到指尖,在半空凝成把細小的雷光匕首,“唰“地刺向周雄的尸體。
周雄的尸體微微一震,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驚擾,原本滲著紅絲的傷口處,咒文閃爍得更加劇烈。
“咔嚓!“
周雄左臂的鐵熊印防護層被撕開道裂縫,黑焰繚繞的熊紋里露出暗紅咒文。
陳牧渾身一震,混沌紋在掌心的漩渦突然擴大,他終于明白混沌紋在催什么了——吞噬!
玄體的特性在這一刻徹底覺醒,他能清晰感知到鐵熊印本源的位置,就像餓了二十年的人聞到了肉香。
“用痛楚喂混沌紋!“陳牧低吼,將銅錢重重按在左肩傷口上。
銅錢剛貼上皮膚就燒了起來,銅銹簌簌剝落,露出內里流轉的銀紋。
血契鎖鏈的咒文瘋狂扭動,卻在觸及混沌紋的瞬間被絞成碎片,化為精純的能量往他體內鉆。
左肩的灼痛不但沒減,反而翻了十倍,陳牧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可他卻笑了——痛,說明在吞噬!
“阿葵,引雷!“他咬著牙喊。
陳葵的金瞳驟然亮起,閃電紋如活物般竄進他的手臂,順著混沌紋的軌跡游走。
陳牧只覺左臂的熊力印突然發燙,那是他半年前在后山打熊時意外烙印的低階獸印,此刻竟自動運轉起來,將混沌紋吞噬的痛楚轉化為暖流,順著經脈涌向陳葵的方向。
“去!“陳牧反手一揮,暖流裹著雷光撞向地面。
青紗林的土地突然裂開道細縫,周雄尸體上的紅絲“唰“地被吸了進去,符紙瞬間干癟成灰。
陳葵的金瞳慢慢閉合,雷鷹印的紋路卻比之前更亮了些,小臉上也有了血色。
陳牧癱坐在地,汗水浸透了后背,后背貼著地面,能感覺到地面的潮濕與冰涼。
他摸了摸陳葵的額頭,終于不再那么涼了。
剛要松口氣,余光卻瞥見周雄的尸體。
那截斷在巖石邊的左臂突然抽搐起來,鐵熊紋下竟滲出青黑色的紋路,像無數條小蛇在皮膚下游走。
“這是...“陳牧剛要起身,就聽見一聲低啞的笑。
那笑聲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混著腐葉的腥氣,在青紗林里蕩起層層回音,那聲音陰森恐怖,讓陳牧的頭皮一陣發麻。
周雄的眼皮動了動,青黑色紋路順著脖頸爬到臉上,他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染著黑血的后槽牙,喉嚨里擠出幾個含混的字:“混沌...印...好玩...“
陳牧的手不自覺摸向腰間的柴刀。
山風突然轉了方向,吹得青紗林的葉子“沙沙“作響,月光被云層遮住大半,周雄的尸體在陰影里,青黑色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心口的位置蔓延...
周雄的脖頸被青黑紋路爬滿時,陳牧后槽牙咬得幾乎崩裂。
他看見那些紋路里翻涌著細碎的咒文,像被碾碎的螞蟻在皮膚下掙扎,而周雄的眼球已經完全渾濁,眼白處浮著兩團幽綠磷火,咧開的嘴角甚至能看見喉管里跳動的黑焰。
“好個玄體!今日便讓你嘗嘗——“
腐臭的話音剛溢出,陳葵的金瞳突然迸出刺目雷光。
她不知何時撐起了身子,雷鷹印的紋路從后頸竄上眉骨,原本細弱的雷光匕首此刻暴漲三寸,帶著焦糊味的電弧“嗤啦“一聲穿透周雄咽喉。
“哥!“她喊得撕心裂肺,雷鷹印的光芒卻在話音未落時開始閃爍——那是強行催發印力后的衰竭征兆。
陳牧撲過去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卻見周雄的咽喉處炸開一團黑霧,被刺穿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青黑紋路反而順著雷鷹匕首的軌跡往陳葵手臂上爬。
“阿葵!“陳牧左手死死攥住陳葵手腕,混沌紋突然在掌心灼燙如沸。
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握住了周雄的手腕——那只原本鐵熊紋猙獰的手,此刻青黑紋路正順著他的指縫往手臂鉆,而混沌紋竟像活了般翻涌,在接觸的瞬間開始“啃食“那些詭異紋路。
信息如潮水灌入腦海。
陳牧瞳孔驟縮——混沌紋在解析!
他看見無數碎片在意識里拼湊:噬印血契的本質是寄生咒,施術者死亡后需以活物武印為祭才能徹底根除;而此刻血契已與他和陳葵的印力糾纏,若不解除,七日后兩人的武印都會被腐蝕成廢印。
“需要...獻祭一枚武印?“陳牧聲音發顫。
他能清晰感知到混沌紋傳遞的指令:必須主動剝離一枚已烙印的武印,用其本源力量燒盡血契殘毒。
可他身上只有半年前意外烙印的熊力印,那是最普通的獸印,剝離了不過疼幾日;但陳葵的雷鷹印是她剛覺醒的本命印,若剝離...
陳牧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揪住,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腦海里一片混亂,怎么能讓妹妹犧牲她如此重要的雷鷹印呢?
“用我的。“陳葵突然抓住他的手,金瞳里的雷光弱得像將熄的燭火,卻燒得極亮,“哥的熊力印要留著砍柴,要挑水,要護著葵葵?!八硪恢皇职瓷献约汉箢i的雷鷹印,紋路在她掌心亮起,“雷鷹印是葵葵的,能換哥自由,就夠了?!?
“不行!“陳牧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他想起三天前陳葵跪在灶前,為了給他熬藥被柴火燙紅的手背;想起她把最后半塊紅薯塞給他時,自己摸到她餓得發顫的手指;想起父母出事那天,她用小小的身子護在他前面,后背被鐵熊印余波灼出的血泡...
“哥!“陳葵突然傾身,將雷鷹印按在他眉心。
微涼的印力涌進識海,陳牧聽見她帶著哭腔的輕喘:“葵葵的金瞳能看見雷紋,能看見印力流動...混沌紋說要獻祭,那便用葵葵的印。
哥不是總說,要一起活著嗎?“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陳牧猛地轉頭,就見王奎——那個總在鎮口嘲笑他是廢柴的鐵刀武館雜役,此刻正被一團黑霧裹住。
他的鐵刀印從掌心滲出,像被無形的手撕扯著,刀紋一寸寸碎裂成光點,被黑霧吞噬時,王奎的慘叫聲幾乎刺破耳膜。
“噬印窟的黑霧...“陳牧想起村老說過的禁忌之地,后頸泛起涼意。
原來周雄的血契不是偶然,那些青黑紋路,那團吞噬王奎印力的黑霧,都指向同一個源頭——有人在刻意引動噬印窟的邪力!
懷里的陳葵突然輕咳,雷鷹印的光芒開始不穩。
陳牧這才驚覺她的金瞳里泛起淡紫色光暈,那是雷鷹印與金瞳共鳴的征兆——他曾聽老秀才說過,有些特殊體質的武者,本命印會與天賦異相產生共鳴,爆發出遠超尋常的力量。
可此刻陳葵的小臉白得近乎透明,紫芒卻像暗流般在金瞳深處翻涌,仿佛有什么東西正順著雷鷹印的紋路,往他識海深處鉆...
“阿葵?“陳牧聲音發顫,輕輕拍她后背。
陳葵的睫毛顫動兩下,金瞳緩緩閉合,卻在完全閉上的瞬間,一絲紫芒從眼尾溢出,順著他的眉心沒入混沌紋。
青紗林的風突然轉了方向,裹著遠處黑霧的腥氣撲面而來,那股腥氣惡臭難聞。
陳牧望著王奎徹底被黑霧吞沒的方向,又低頭看懷里沉睡的妹妹——她后頸的雷鷹印此刻泛著奇異的紫邊,與金瞳殘留的紫芒遙相呼應。
他摸了摸自己掌心的混沌紋,突然發現原本的漩渦里,多了一道若隱若現的紫痕,像極了陳葵金瞳里翻涌的光。
山的那一邊,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那聲音沉悶而詭異。
陳牧猛地抬頭,卻只看見月光被烏云遮住大半,青紗林的影子在地上交織成網。
而懷里的陳葵,呼吸突然變得綿長,雷鷹印的紫邊正以極慢的速度,往她的金瞳位置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