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楊志峰的社會關系與業務能力確實非同一般，他只用了短短幾天的時間，就與三色建筑公司的老總趙天順談妥了一筆生意。趙天順是個比較謹慎的人，他提出要先去丁三的公司看看。這正合丁三之意，丁三和楊志峰親自陪著趙天順來到公司。

公司是租得一個寫字樓的最高層，從窗戶上看城市的漂亮風景一覽無余，藍映映的天，白云飄飄，下面是高高低低的各種顏色、色彩斑斕的房子，汽車在馬路上如甲殼蟲一般，遠處一條河在陽光下亮如銀帶，美不勝收！

房間被漂亮的落地大玻璃隔成了幾個隔斷。大廳是一溜的員工桌，有三個男員工，一個女員工，都在忙碌著。

丁三一邊走一邊說：“說實話，我們公司不是個大公司。但我們的關系比較廣，資金周轉快。”

楊志峰補充：“像三角，全鋼這些大型鋼鐵公司的老總，都和我們的關系不錯。”

趙天順點著頭，認真的聆聽著，同時也認真的觀察著這家公司的環境。

一張傳真發來，男員工接到，來到丁三和楊志峰面前：“卜總，沐總，這是全鋼的傳真，是關于最近螺紋鋼的報價。”

丁三接過傳真看了看，交給楊志峰。趙天順也趕緊伸長了脖子湊過去看。丁三索性把傳真交給趙天順讓他看。趙天順看完，還給丁三：“報價還是比較實在的。”

楊志峰說：“趙總，你放心。咱們公司在這一行做的時間很長了，積累了不少人脈和經驗。”

丁三對男員工：“你回個傳真，把這個標號的鋼材價格確定一下。”

男員工說聲好，然后走開。

丁三帶著趙天順走進自己寬大的辦公室。丁三故意把一沓子文件碰到在地，趙天順急忙幫丁三拾起，一個個大公司抬頭的文件引起趙天順的注意。

趙天順看到這里，越發對丁三這個公司信服了，他對丁三說：“卜總，你們人脈這么廣，怎么不往大里做，把公司規模擴大呢？”

丁三很自然的讓坐：“坐，趙總。”

趙天順坐下，楊志峰給趙天順和丁三遞上綠盒大熊貓，點著。

趙天順接過煙驚訝極了：“這種國家特供煙，你們也能搞得來啊。”

揚志峰得意道：“所以說，我們人脈廣嘛。”

其實，專供中央領導和招待國賓使用的綠熊貓在1997年香港回歸后逐漸向民間放開，限量供應。雖然難買，但只要有錢，費心精力還是能買的到。因為才放開不到一年，有些人還不知道。

丁三對趙天順說：“我當著明人不說暗話，這公司是我和老沐兩個人弄起來的，資金一直很緊張。現在買空賣空的事已經不能干了，干什么都要現金，生意做的越大，資金鏈繃的越緊。哪敢往大里做？上次有個生意沒做好，貨發出去，沒見錢，還虧了幾十萬呢。”

丁三這句話暗含一個意思，就是不見錢不放貨。

趙天順聽得明白，道：“你說得是。卜總放心，你這批貨我會先付訂金。”

“趙總真豪爽。”

“不過咱說好了，卜總，這批貨可不能再許給別人家了，咱們下午看貨，晚上就簽合同。”

“好說，好說。”

下午，趙天順帶著助手去看貨。王強開著帕薩特車，丁三、楊志峰帶著趙天順和他的助手來到郊區的庫房，趙天順和他的助手走進來，王強站在門口。

庫房里擺著大批的鋼材，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丁三指指庫房里的鋼材，大氣的說：“趙總，你要的貨都在這里。為了這批貨，我可押了不少流動資金呢。”

“老卜，錢好說。”趙天順細細看貨，發現貨都是正品，滿意的連連點頭。

楊志峰問：“怎么樣？”

趙天順發現庫房里還有盤鋼，羨慕道：“庫房里還有盤鋼，你沒有把貨都給我啊。還押了一批貨，準備什么時候出手？”

丁三說：“我最近流動資金緊張的很，才把價格壓得這么低。的確還有一批盤鋼，我等價錢上一上，才能出手。”

這句話讓趙天順徹底感覺丁三的確是個內行：“你真夠精明。盤鋼這一段時間價格變動比較大，時機找好了，能大賺一筆。”

但說是這么說，丁三還是想把這批盤鋼也“推銷”給趙天順：“趙總，憑咱們這么投緣，這批盤鋼也可以給你。你要是想要，先付一部分訂金，價格好商量。”

趙天順真心是想要，但沒這么大的實力，只好忍痛暫時放棄：“我一口吃不下這么多的鋼材，等周轉一下，下一次再說吧。”

丁三見越天順不上鉤，也不著急，痛快的說：“好。以后有的是合作機會。”

到了晚上，趙天順和丁三在飯桌上簽合同。

包間里，楊志峰把合同交給趙天順：“趙總，這是合同，你有還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趙天順仔細看了一遍合同，逐字逐句的看完，又交給助手：“你再看看，有啥遺漏？”

助手接過合同仔細看。

丁三裝作不經意的問：“趙總，訂金帶來了沒有。”

趙天順笑著：“我趙天順做生意最重的就是信譽，你還怕我賴賬呀。”

丁三趕忙擺手，臉上堆滿笑容：“哪里，哪里。俗話說的好，親兄弟明算賬么，朋友歸朋友，做生意歸做生意，所以問清楚。”

趙天順掏出一張轉賬支票：“一共是兩百八十七萬的貨款，先付百分之四十的訂金，一百一十四萬八千塊，你看看。”

李成和一看是支票不是現金，頓時大失所望，不滿道：“咋是支票？”

趙天順聽李成和說出的話不太對勁，追問：“怎么？有問題嘛？”

丁三惡狠狠的瞪了李成和一眼，轉頭對趙天順道：“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丁三接過轉賬支票仔細看了看，交給楊志峰。

趙天順的助手看完合同：“趙總，合同沒有問題。”

合同當然沒有問題，丁三和楊志峰把風險都轉嫁到他們的假公司身上了，以換取趙天順的信任。

趙天順滿意的點頭道：“好，那咱們就簽字。”

楊志峰趕緊遞過去簽字筆，趙天順在四份合同上一一簽上名字，交給丁三。

丁三拿來合同，在合同上端端正正的簽上“卜建德”。

回來的路上，李成和在車上不滿的說：“他媽的給個轉賬支票，有啥用么？一張廢紙嘛。”

丁三對著李成和狠狠的罵道：“你懂個屁。在包間你那句話，差點兒讓趙天順產生懷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楊志峰趕緊解釋：“成和，你讓趙天順開現金支票，他肯定要懷疑。打現金更是不可能，正規公司都得用轉賬支票。”

李成和還是不服氣：“咱公司的名字是假的，稅務登記證，營業執照全是偽造的，根本就沒有公司賬號，這錢怎么轉賬？以前我和胖子開的華成公司倒是有賬號，那個賬號要是一用不就露餡了？”

丁三點了一根綠熊貓，緩緩吐出，然后才道：“用石順德的賬號。”

這招丁三事先沒和楊志峰說過，楊志峰不由問道：“用石順德的？人家肯干嘛？”

丁三自信滿滿的說：“石順德這個人，最愛占小便宜，咱給他賬上打錢，他還能吃點利息。他肯定愿意。而且，咱借給他倉庫，他還欠著咱人情了。”

楊志峰又問：“那咋跟他說，總得有個合理的理由吧？”

丁三狡猾的冷笑著：“理由還不好找。就說有人追債，咱公司的賬號上不能進錢，進錢就會被法院強制執行。”

李成和由衷的佩服，說道：“還是三哥有辦法。這招真厲害！”

王強開著車，頭也不回的說：“所以，跟著三哥沒有錯。”

第二天，丁三用辦公室的座機給石順德打電話。石順德一聽有高利息，連說沒問題，反過來還怕這好事跑掉，趕緊應承道：“老弟，你太客氣啦。上次鋼材找庫房的事你可是幫了我的大忙，這點兒小事算什么。我一會兒讓會計把我的銀行帳戶、賬號和收款人名稱都打到你傳呼上。好，好，好。”

石順德放下電話，馬上拿起便箋寫了個條：“小孔，你把這個條子交給王會計，讓他按這個號碼，把咱們公司的銀行帳戶、賬號和收款人名稱給卜總發過去。”

小孔答應一聲接過條子走出去。

發了財的丁三決定去前妻那里和她談談。

前妻家是一個南北朝向的筒子樓，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都是門，走廊陰暗而寂靜。他走到前妻家門口的時候，發現前妻的門已經安了保險門。

丁三拍了拍門。

門內傳來前妻的聲音：“誰？”

丁三沒有說話。

前妻打開內門，見是丁三，他的臉色馬上變得很難看，隔著保險門說道：“你來做啥？不是說好了，你去學校看兒子，不要再登我家的門了。”

“我來給兒子送錢。”丁三簡潔地說道，掏出一疊厚厚的百元鈔票。

前妻臉色仍然不好看：“我們不需要，你拿走！”

丁三掏把錢塞過保險門：“你把錢拿好。”丁三手一松把錢扔到保險門內的地上，轉身就走。

前妻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等一下。”

“你還有啥事？”

前妻的態度緩和下來：“你進來吧，兒子不在家。”

丁三走進家。前妻把錢從地上撿起，關上門。

丁三在前妻家中轉悠著，這是個一室一廳，非常儉樸，甚至可以看出家中的窮困。八十年代初的家具，那種黃顏色的高低柜，大立柜，立柜上的鏡子有道裂痕。很久沒有粉刷的墻，白墻上是暖氣的黑印子。但還算整齊干凈，墻面沒有其他污跡，家俱也擦得干干凈凈的，透出一股子有生命力的生活氣息。

丁三環顧四周，最終站在了廳中央，沒有坐下。

前妻看著他，語氣中帶著一絲關切：“你哪里來的這么多錢？”

“我和朋友開了一個公司。”

“你剛出獄幾個月就開得起公司？”前妻不信。

“原來是我朋友的公司，分了我干股。不說這個了，我看你這幾年過得挺辛苦。”

前妻被觸動傷心事：“我就想好好過日子，可你總想做大事。你說讓我們娘兩個享福，可我跟你這么多年，就只有擔驚受怕，別說是享福，連個安穩的日子都過不上。”

丁三嘆了一口氣：“結婚第二天，我就被公安帶走，關了兩年。謝謝你能等我兩年。”

“以前的事不要提了，都過去了。”

“后來，我又進監獄。那一次，你沒有等我。我不怪你。”

“因為我對你已經徹底失望了。”前妻的眼眶紅了。

“我理解，換了誰也一樣，都會失望。不過，我對自己不會失望，我仍然相信自己。”

“我跟了你八年了，我曾經也相信過你，我現在已經清醒了。丁三，可你還要等多少年，你才能清醒過來？”

丁三心里充滿著對妻子不理解他的不滿：“你根本就不懂我。這世上他媽的就沒有女人能懂我。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知道，我是對的，你們都錯了。”

“看著你現在過得不錯，我很高興。但我明白現在的生活你還不滿足，你一心就想著要出人頭地。”

丁三激動的說：“出人頭地有錯么？你說，有什么錯？”

“我只是勸你不要走得太急，再栽跟頭。我對你，太了解了。”

丁三自以為霸氣的回道：“還是讓我們看事實吧，事實勝于雄辯。這錢一共是二十萬，是給孩子上學用的。你要是有困難，也可以動一部分。我，還會來，但不一定是什么時候。也許是幾個月，也許是幾年。”

丁三說完，走出家門。

前妻看著丁三走出去，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