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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年味

  • 外婆的圍裙
  • 吃烙鍋
  • 4041字
  • 2025-08-11 21:10:28

記憶里的年味,總裹著一股暖烘烘的香辣味,那香味的源頭,是外婆系著藍布圍裙在廚房忙碌的身影。

臘月二十四掃過房子后,家里的每個角落,外婆都帶著她的孩子們仔仔細細的打掃,從那時到年邊,外婆的藍布圍裙就幾乎不離身了。那圍裙是的麻布的料子,洗得有些發白,邊角磨出了細細的毛邊,卻永遠干干凈凈。外婆總說,“年下的吃食,得干凈,得喜氣有年味,因為一年只有一個年,得認真對待。”

早在進臘月門,外婆就拉著我去趕集。集市上人頭攢動,頗有點摩肩接踵的味道,紅紅的春聯、有毛筆寫的,也有一些特別洋氣,據說是打印機打印的,金色的大字鏗鏘有力,把冬天的蕭條感擠出了邊邊角角。外婆的手很穩,捏著布口袋,在糖食攤子前仔細挑揀。酥糖要選芝麻裹得勻的,京果得是面白里黃的,還有橘子軟糖,得是透明得能看見橘瓣紋路的——那是俊杰最愛的。俊杰是外婆的伴侶,其實也就是外婆一生的摯愛,一起去趕集時,總是牽著外婆的手,和外婆一起挑選過年要準備的東西。

臘月的風刮得緊,可外婆家的院子里,卻總是暖烘烘、鬧哄哄的。這熱鬧,全因年關將近,家家戶戶都要打的那盆糯米面——更因外婆那臺锃亮的打面機,和她早早盤算出的好主意。因為孩子多,老人也需要贍養,所以能干的外公外婆總是辛勤勞動,未雨綢繆,不放過一絲賺錢的機會。

在我們這兒,過年離不得糯米面。做餌塊粑要它,做湯圓要它,就連有些人家炸的糯米果子,也得用它打底。早先年,打面全靠石臼和木槌,一家老小輪著上陣,累得胳膊酸,一天也出不了多少面。外婆是個腦子活絡的,進了臘月門沒幾年,就托人從縣城捎回兩樣新鮮玩意兒:一臺搟面機,專門對付做面條的麥粉;另一臺更大家伙,就是這打糯米面的打面機。

機器一落戶,外婆家的小院就成了全村的“打面中心”。誰家來打面,她都盡量收得少,遇到家庭困難的就按斤兩勻出一小瓢面當“工錢”。這法子實在,村里人都念叨著外公外婆做人做事很得行。當然人無完人,有眼紅者造謠生事也是有的。但是外公外婆做事憑良心,對得起自己就行。

年邊越近,外婆家越像個集市。頭天晚上,村東頭的二嬸、西頭的三婆,就把白凈的糯米倒在大盆里,摻上清水泡著。糯米吸足了水,變得胖乎乎、圓滾滾的,撈出來倒進竹篩,瀝干了水分,再裝進口袋——第二天一早,就能看見三三兩兩的人,背著沉甸甸的米袋,往外婆家趕。

我總愛趴在門框上看。院子里排起的長隊,能從堂屋門口一直繞到院墻外,袋子摞在地上,像座小小的米山。男人們叼著煙袋,聊著來年的收成;女人們湊在一起,手里納著鞋底,說著誰家的年貨備得齊;孩子們就圍著打面機轉圈,等著看那神奇的機器怎么把一顆顆糯米變成雪一樣的粉。

外婆系著她那條藍布圍裙,在機器旁忙得腳不沾地。她先把米袋里的糯米倒進一個大竹簸箕,細細挑揀掉混在里面的小石子、碎糠殼,然后才倒進打面機的進料口。外公負責搖機器的把手,那機器啟動起來,“轟隆隆”地響,震得院子里的石板都嗡嗡發顫。白花花的糯米從一頭進去,另一頭的出粉口,就簌簌地落下細細的、帶著溫熱的米面,落在下面接著的布口袋里。

面打出來,得趁熱過篩。竹篩子架在大盆上,女人們輪流上前,手腕輕輕晃動,細滑的面漏下去,剩下些沒打碎的粗粒,就再倒回機器里重打。篩面的沙沙聲,機器的轟隆聲,大人的談笑聲,孩子的嬉鬧聲,混在一起,成了年關里最熱鬧的調子。

俊杰總說,家庭是要共同經營的,大家一起做這個家才會越來越好,因此總愛湊到外婆跟前,搶著幫她遞袋子、扶篩子。我有點調皮總愛去看個究竟,外婆笑著推我:“小虎娃,這活兒,這里很吵,你跟弟弟妹妹玩去。”可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有時候機器發熱了,得停下來歇歇,外婆就會從灶房端出早就備好的糖茶,給排隊的人每人遞上一碗。甜絲絲的茶水喝下去,暖了身子,也消了等待的急躁。

太陽爬到頭頂的時候,院子里的米袋漸漸少了,打面機的轟鳴聲也慢了下來。外婆解下圍裙,額頭上全是汗,卻顧不上擦,先去查看那幾袋作為“工錢”攢下的糯米面。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照在她臉上,也照在堆得整整齊齊的面袋上,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暈。

“今年的面,成色好。”外婆用手捻起一點面,湊到鼻尖聞聞,笑著說。

我知道,這滿屋的面香里,有糯米的甜,有年的味,更有外婆的精明和實在。后來每次聞到糯米面的香味,耳邊總會響起那“轟隆隆”的打面聲,眼前也會浮現出外婆家院子里排著長隊、熱氣騰騰的景象——那是獨屬于年關的熱鬧,也是獨屬于外婆的,帶著煙火氣的智慧。

到了年三十,廚房就成了外婆和俊杰的戰場。外婆系著藍圍裙,在灶臺前顛勺,蒸汽氤氳里,她的白發沾著細碎的面粉。虎娃就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得他臉紅撲撲的,時不時抬頭問:“外婆,炸丸子要放多少鹽?”“外婆,我能先嘗個酥糖嗎?”外婆總是笑著拍他的手背:“小饞貓,等開飯再吃,現在吃了甜的,一會兒肉都咽不下了。”可轉頭,又會偷偷塞一顆軟糖在他手里,聲音壓得低低的:“快吃,別讓你外公看見。”

廚房里叮叮當當,客廳里外公在貼門神。秦瓊敬德的畫像威風凜凜,貼上去,仿佛就能把一年的邪祟都擋在門外。我和表弟表妹們就在院子里跑,等著對聯貼好,等著鞭炮響起,等著那桌熱熱鬧鬧的團圓飯。

菜很快擺滿了桌。紅燒魚冒著熱氣,丸子炸得金黃,還有外婆拿手的粉蒸肉,油光锃亮,香得人直咽口水。虎娃早早就坐好了,面前擺著外婆給他留的最大的雞腿。一家人圍著桌子,外公端起酒杯,說幾句吉祥話,然后筷子就“叮叮當當”碰在一起。外婆總在給這個夾菜,給那個添湯,自己卻吃得很少,藍布圍裙的帶子松了,她隨手攏一攏,眼里全是笑意。

……

又是一年年三十。

廚房里依舊忙碌,巧妹和小昊陽在灶臺前穿梭,炸丸子的香味和記憶里一模一樣。重孫子孫女已經長成了成小大人了,正笨拙地學著給灶膛添柴,動作里還有當年的影子,只是不再問“放多少鹽”,而是問“火候夠不夠”。

客廳里,大姐夫踩著凳子貼門神,還是秦瓊敬德,大門還貼了關公,畫像比以前更精致了些。我站在旁邊遞膠帶,那是雙面膠,穩固性更好了一些,看著那熟悉的紅色,忽然想起小時候,外婆總說“門神要貼正,家里才能平安”。

桌子很快擺滿了菜,和記憶里一樣豐盛。表弟表妹們在院子里跑,手里拿著新款式的煙花,笑鬧聲清脆。開飯時,虎娃主動給大家倒飲料,輪到我時,他忽然說:“還記得嗎?小時候外婆總偷偷給我塞糖。”

我點點頭,喉嚨有點發緊。

飯桌上依舊熱熱鬧鬧,說笑聲、碰杯聲此起彼伏。爸爸說起一年的趣事,媽媽念叨著孩子們的成績,表弟表妹搶著說學校的新鮮事。鞭炮聲在外面“噼里啪啦”地響起來,震得窗戶紙微微顫動,和每年一樣響亮。對聯紅得耀眼,門神依舊威風。

一切都和小時候一樣,儀式感一點沒少,熱鬧也一點沒減。

可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忽然想起外婆的藍布圍裙。那抹洗得發白的藍,總在熱氣騰騰的廚房里晃動,總在遞來糖果時輕輕蹭過我的手背。

明明拿起一顆橘子軟糖,剝開透明的糖紙,遞到我面前,聲音輕了些:“吃吧,跟小時候一樣的。”

糖放進嘴里,甜絲絲的,和記憶里的味道分毫不差。可眼眶卻忽然熱了。

抬頭看向廚房門口,那里空蕩蕩的,再也沒有系著藍布圍裙的老人,笑著說“慢點吃,別噎著”。

鞭炮還在響,煙花在夜空里炸開,絢爛奪目。飯桌上的笑聲依舊爽朗,可那笑聲里,藏著一絲誰也沒說出口的悵然。

年味還在,熱鬧還在,只是那個讓年味有了具體模樣的人,不在了。那抹藍,成了心底最暖也最澀的回憶,混著糖的甜,菜的香,和鞭炮的脆響,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

團圓飯的熱氣在窗玻璃上凝成了霧,八仙桌上的魚還冒著白汽,虎娃剛給外婆夾了塊沒刺的腹肉,就見老人家放下筷子,手在桌沿上撐了撐。

“外婆,您慢點。”寒聲伸手要扶,卻被外婆輕輕擋開了。

她的手有些抖,不是往常那種因為天冷的微顫,而是帶著點用力的發緊。花白的頭發垂在耳邊,映得臉頰比平時紅些。一桌子人都停了筷子,連灶房里正盛湯的舅媽也探出頭來。

“我試試。”外婆低聲說,聲音里裹著點不易察覺的顫。

她先把右腿慢慢往前挪了挪,木椅腿在青磚地上蹭出輕微的聲響。然后是左腿,跟著用力。上半身一點點直起來,像株久雨初晴的蘆葦,帶著點搖晃,卻穩穩地離開了椅背。

“外婆!”虎娃猛地站起來,椅子“哐當”一聲撞在墻上。

外婆沒看他,眼睛望著桌中央那碗蒸蒸日上的年糕,嘴角慢慢咧開個笑。那笑容里有松快,有勁兒,還有點孩子氣的得意。她站了足有三秒鐘,才在寒聲的攙扶下慢慢坐下,可坐下時,腰桿明顯比剛才挺得直些。

“看來,”她拿起筷子,又放下,抬眼看向圍坐的兒孫,聲音忽然亮了,“看來我站起來,是真有希望了。”

話音剛落,虎娃的眼淚“啪嗒”掉在碗沿上。他想起開春時外婆摔了一跤,之后就總說腿沉,多數時候得坐著或躺著。他和寒聲跑遍了省城的醫院,帶回來的藥吃了一茬又一茬,針灸做了一次又一次,看著外婆這把年紀還遭這種罪,他們很心疼。每次外婆都笑著說“快好了”,眼里卻藏著點他當時沒看懂的落寞。

寒聲沒哭出聲,只是用袖子抹了把臉,抹完才發現袖子早濕了大半。她記得上周帶外婆去復查,醫生說恢復得比預想中好,只要堅持鍛煉,或許能重新站穩。他沒敢跟外婆說太滿,怕她盼得太切,只說“慢慢養,總會好的”。

“好!好!”小虎娃第一個鼓起掌,巴掌拍得桌子上的空碗都跟著跳。舅媽端著湯進來,湯勺在碗里晃出漣漪,她眼圈紅著,笑著說:“早該好了!您還得看著明明考大學,看著寒聲娶媳婦呢!”

小不點剛上小學,不懂太多,見大人都鼓掌,也跟著拍得歡,小手“啪啪”響。虎娃湊過去,攥住外婆的手,那雙手雖然還在抖,卻比剛才穩了些,掌心帶著飯后的暖意。

“外婆,等開春暖和了,我扶您到院子里曬曬太陽。”寒聲說,聲音有點啞。

“不用你扶,”外婆拍拍他的手背,眼睛彎成了月牙,“到時候我自己走,給你們摘院里的石榴。”

窗外不知誰家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聲響裹著年味飄進來。桌上的魚還冒著熱氣,年糕的甜香混著飯菜香,把一屋子的歡喜釀得愈發濃厚。虎娃看著外婆眼里的光,忽然覺得,這年過得比任何時候都踏實——比魚肉更暖的,是親人眼里重新燃起的盼頭,是那句“有希望了”里,藏著的生生不息的勁兒。

殊不知,這是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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