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階
故事,或者叫做淺薄的議論文。
一端在當下,你翻開筆記本復習七下語文課程時,突兀的思考——
考試在即,你并無甚時間去細加研究,于是將這疑問埋在心底。七下紛紛雜雜的那一單元:文明與粗俗,舊社會新社會的碰撞,是家國;憐憫與同情,幸運或是不幸運的判定,是相互;自豪與自卑,對立而共存的糾紛,是個人。你活在規劃好了的人生,釘上對錯的相互,縹緲虛無的家國。
——你心知你不會理解,也便如往常一樣放下那三級登不上的青石臺階,安然地服從去了。
一端在過去,塵封的不知真偽的古籍,泥土中的碎骨——
那一方監牢,泛著惡臭,遠遠地就能聞到。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向黑暗的未知的深淵,走下臺階,身后的光太強,影子遮蓋了下一級,看不清。鐵的,或是木的,或是任意金屬制的欄桿,拼成粗拙的條格,盡可以將頭、將手、將腿、將身體的大部伸出去,好好看看入口,遙不可及,看看曾經沐浴的陽光。會很刺眼。不看罷,要睜眼的,睜眼就看到獄卒,他們,你曾經踩在腳下,你的最末端的下屬,站在臺階下仰望你的他們,現在站在格子外,穿著制服,聊著天。干脆閉上眼罷,墻角是有窗的,就那一點憐憫,漏下來,狠狠地刺進眼里,抹不掉,永遠亮著,窗隙的白天的太陽,夜晚的月光。若抱著頭,鼠似的,鉆在墻腳,稻草蒙頭呢?真正的鼠的戚戚,響著,忽近忽遠,但始終不停,它們更懂如何作為鼠活下去;稻草散發著霉與來自身體的廢物的氣味,引來各種奇蟲,吱吱嚓嚓。
——這就是如何走下臺階,臺階下的路,臺階下的一切。
碰撞。
這便是故事了:
你出生在偏僻的縣城,不如說是村鎮,會舞弄些文墨,做了個縣衙下的小官。抄抄文書,整整檔案,平平庸庸的一生。時光飛逝,人近中年,生活一成不變,但你有了不甘。或許你不大信服那些頂頭上司或富貴商賈,你總覺得自己是有能力的有才華的不過沒人看見。你想證明自己,想大喊出我的一輩子不限于案前抄錄,只是你習慣了順從,通俗地說,你不敢。接下來你奮發圖強,刻苦學習,終于在不知多少年以后,功成名就,窮酸的宅邸一夜躍為富麗堂皇的新屋。故事的前半部分,你最終登上了高高的臺階。
可臺階太高太窄。你猶疑著是否要站上去時,至少只是不適應,你從來仰望,從未在臺階上高高俯瞰眾人。登上去,卻更怯,每一舉好像都要與這高高的臺階相配,否則就會跌落。你步步小心步步謹慎,也至少有一絲成就感補償,可終究避免不了一招失誤。其實身后只是你來的地方而已,但你對那里已有了深深的恐懼和鄙夷,畏懼與那里扯上關系。總之,你是要回去的,怎樣攀登上去,怎樣回來,登的越高,成就越多,要擊碎的障礙、克服的困難就越多。故事的后半部分,你必須親手毀掉這一切,走下來,毀掉高高的臺階。
結局呢?你活下來了嗎?
毋需得知。
你的心必然死去。
剛剛那簡單的幾句,即是淺薄的議論。
所以當你面前有一級臺階,一級你的汗水淚水甚至于血水鑄成的臺階——當然,不一定是你的血——,你會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