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盆紀,黃昏。紫外線幾乎是22個小時中最弱的時候。
一只笨拙粗陋的魚,疲倦、堅定、緩慢地,用那雙鰭,爬行著。很快,脊背露出水面,潮卻仍舊玩樂似地輕飄飄抹去了泥灘上兩道痕跡。
太陽好像并不著急。它走了億萬年也等了億萬年,它的確不著急。
一株蕨類植物的葉片第一次被踩進土中,萬千孢子連帶葉子很快就會枯黃。
靴底壓進淺灘,再抬起時沾帶了許多泥巴。
你看向那只魚,它正猶疑于不遠處的藻類和不遠處的陸地。太陽,扶疏而高大的植物,泥漿,也看向你們。
你的時空穩(wěn)定靴是標準款式,底部配有蟲洞生成裝置,每秒會生成10^8個微小蟲洞以吸附時空基底?,F在它緩慢地抬起,再緩慢地,踩在那可憐的魚的頭上。
魚還不會發(fā)聲,只徒勞地揮動著鰭,拍打著潮汐。
你低下頭去,看見了它的眼睛。渺遠的,渾濁的,畸形的,眼珠,不像什么,
又像宇宙。
宇宙。
極盛大地,作為無數詩歌中最美好的比喻;亦極荒蕪地,只給予人類以欣賞的權柄。極廣闊地,是最不可觸摸的邊界;亦極細小地,盛在一只魚的眼內。
魚漸漸停了掙扎,宇宙熄滅了。
你殺死了宇宙。
你在閃爍,仿佛你曾見過的即將熄滅的恒星。可你比起它太微不足道,你也是凌駕于它、完全不必為它留一絲關注的。
你不是恒星。
幾只它的同類在徘徊,或許是餓了,想啃食那尸體,又或許是在觀察你,讓它們中最強壯的個體輕易死去的你。
憐憫似得,你將魚踢回海里。它們爭相撲了上去。
仍是閃爍。
量子繭服,虛粒子手套,一件一件被你扯下。共生外骨骼崩散的瞬間,你幾乎跌倒在地:人類早已不能用雙腿行走了,無論在哪個地球。
你踉蹌著走了幾步,倒在海水中。
海和夢一般藍。
大膽的魚撕咬著你的軀體。
你散落的意識忽然覺得,回家了。
這種軼失在文明中的詞匯,家,圍著你舞蹈。
有等了你七億五千萬年的家人,但愿它們不會因你半硅化的身體而腹痛。有夢。
這是你的來處。
你不是什么,你不過發(fā)現了你不是什么。
你們都不是什么,不過只有你發(fā)現了你不是什么。
黎明。沒有紀元,無論海還是太陽都無心無力無必要記錄如一的時間。
2025.3.23 2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