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晏望著銅鏡中描金綴玉的容顏，丹砂筆尖在眉心懸了許久，終究沒有落下那抹象征新嫁娘的花鈿。

窗外傳來鐵甲相擊的聲響，五百御林軍押送著十里紅妝，倒像是押解重犯的囚車。她伸手撫過妝匣底層暗格，指尖觸到冰涼的玄鐵令牌——那是三日前深夜，渾身是血的暗衛拼死送來的九霄閣密令。

“小姐，該啟程了。“侍女霜降捧著鎏金鳳冠的手在微微發抖，珠簾碰撞聲碎玉般灑了滿地。

沈清晏霍然起身，緋紅嫁衣在晨光中翻涌如血浪。她抓起案上白玉棋枰，“嘩啦“一聲將黑白雙子盡數掃入錦囊。棋局未終，執子之人豈能輕易認輸？

車輪碾過朱雀大街時，她掀開鸞轎錦簾。昔日門庭若市的鎮國公府朱門緊閉，匾額上赫然釘著三支淬毒箭矢，箭尾白綾在風中獵獵作響，上書“通敵叛國“四個猩紅大字。

“姑娘看夠了？“

帶著塞外風沙的低沉嗓音擦過耳際，沈清晏猛地轉頭，對上一雙淬著寒星的眼眸。玄甲青年策馬與鸞轎并行，眉骨處一道舊疤沒入鴉青鬢角，正是西戎三皇子蕭珩。

她不動聲色地將掌心銀針藏回袖中：“殿下不在迎親隊前引路，倒有閑情窺探仇敵之女？“

“仇敵？“蕭珩突然俯身逼近，馬鞍上的銀狼圖騰幾乎蹭到她的鼻尖，“沈姑娘莫非忘了，此刻你是我西戎未過門的太子妃？“

凜冽的雪松氣息撲面而來，沈清晏突然輕笑出聲。她纖指勾起男子腰間蹀躞帶，羊脂玉般的臉龐仰成月弧：“那殿下可知，我們中原有句話叫——“尾音驟然化作厲色，“黃泉路上，不分尊卑！“

寒光乍現。

蕭珩反手扣住她腕脈的瞬間，十八支淬毒袖箭擦著鸞轎金頂飛射而出。街道兩側屋檐上黑影幢幢，淬了孔雀膽的箭鏃在日光下泛著妖異的幽藍。

“好一個沈家遺孤。“蕭珩奪過她手中機關弩，玄鐵護腕撞得金絲楠木窗欞木屑紛飛，“你以為這些江湖把戲殺得了我？“

鸞轎在劇烈顛簸中撞向城墻，沈清晏借著慣性撲進他懷中。染著丹蔻的指尖撫上男子喉結，吐息如蘭：“殺不了你...“藏在舌底的刀片寒光凜冽，“但足夠讓殿下記住，沈氏兒女的骨頭，從來都是淬過火的。“

突然，一聲鷹唳撕裂長空。蕭珩瞳孔驟縮，抱著她從馬背滾落。一支玄鐵重箭穿透三層轎壁，將方才的位置釘出碗口大的窟窿。

煙塵彌漫間，沈清晏瞥見箭尾纏繞的紫金穗——這是大胤皇室暗衛獨有的標記。蕭珩的手掌死死扣住她后頸，兩人在黃沙中滾出丈余。沈清晏唇間刀片劃破他頸側時，腥甜的血珠墜在她雪白的鎖骨上，像落在宣紙上的朱砂。

“原來殿下也會流血。“她舔去唇邊血跡，鳳眸映著大漠孤煙，“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話音未落，第二支玄鐵箭破空而至。蕭珩攬著她腰肢旋身避開，箭簇深深沒入烽火臺石壁，震落簌簌沙塵。他忽然低笑，指腹碾過她頸間血痕：“沈姑娘的誠意，就是往我枕邊塞機關弩？“

三十丈外傳來駝鈴聲響，商隊旌旗上赫然繡著白鷺銜書的紋樣。沈清晏瞳孔微縮——這是白鷺書院設在河西走廊的暗樁。

“我要你腰間那枚青銅鑰。“她突然扯開嫁衣前襟，露出貼身藏著的羊皮卷，“用前朝璇璣城的機關圖，換你藏在蹀躞帶里的西戎虎符，如何？“

蕭珩眸色驟然陰沉。他腕間銀鏈不知何時纏上她腳踝，玄鐵打造的細鏈在烈日下泛著幽光：“沈清晏，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

一聲鷹唳打斷他的威脅。金雕俯沖而下，利爪撕開嫁衣云肩，九霄閣的玄鐵令牌當啷落地。令牌背面沾著暗褐色血漬，隱約可見“癸酉“二字——正是二十年前大周亡國的年號。

追兵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沈清晏突然咬破指尖，將血珠抹在蕭珩眉心血痕：“以巫族圣女之名，結生死契！“她腕間銀鐲發出妖異的紅光，沙漠深處傳來地動般的轟鳴。

蕭珩猛然攥住她手腕，暴怒之下竟現出異族特征——墨色瞳仁泛起暗金，頸后浮現銀狼圖騰：“你怎會知道巫族血誓？“

“因為九霄閣主書房里...“沈清晏貼近他耳畔輕笑，“掛著令堂的畫像啊。“

黃沙突然暴起，數十具青銅傀儡破土而出。它們關節處鑲嵌的隕鐵在日光下形成光幕，追兵的箭雨竟被折射回去。沈清晏趁機翻身躍上駱駝，嫁衣殘破的廣袖在風中獵獵如旗。

蕭珩的彎刀架在她頸間時，她正用染血的指尖在駱駝鞍韉上畫機關圖譜：“殿下若此刻殺我，西戎皇室豢養巫族余孽的秘密，明日就會傳遍西域三十六國。“

刀鋒在喉間壓出血線，她卻仰頭飲盡囊中烈酒。琥珀色的液體順著下頜流進衣領，沖淡了斑駁血漬：“不如猜猜，當年白鷺書院送進西戎王庭的女畫師，為何偏偏選中了巫族圣女？“

暮色四合時，他們在廢棄烽燧中發現地宮入口。蕭珩點燃火折子的剎那，壁畫上的玄鳥突然睜開血玉雕琢的眼睛。沈清晏觸碰墻磚的手頓在半空——二十年前慘死的周朝長公主畫像旁，題著句熟悉的詩：玲瓏骰子安紅豆。

那是她母親臨終前，用簪子刻在牢墻上的絕筆。

地宮深處傳來機括轉動的聲響，沈清晏忽然將火折子擲向壁畫。火焰順著鮫人脂蔓延，照亮穹頂星圖。蕭珩正要斥責，卻見她顫抖著指向北斗第七星方位——那里鑲嵌的正是他隨身佩戴的狼首玉佩。

“原來我們...“她踉蹌著后退，發間金步搖撞碎在青磚上，“都是棋枰上的劫材。“

突然，整座地宮開始傾斜。蕭珩抱住她滾入突然開啟的暗門，卻在墜落瞬間看見她袖中滑落的金錯刀——刀柄云紋與九霄閣主印信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