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師兄,是出了什么事么?”一群書生們,將鄭昌平拱衛起來,神色不善的盯著張鼎。
更有一些人,高聲的呵斥。
“哪里來的野術士,竟敢對鄭師兄如此不敬?”
而張鼎,面色如常,一副絲毫不和這些書生們計較的樣子,只是在心里面將他們記住,然后稍稍一側身——鄭昌平循著望過去,便看到了如子侄一般,在一個老者身邊侍奉的朱赟。
而那老者,顯然便是青柳先生。
最后的糾結過后,鄭昌平便終于是下定了決心,然后向著那老者招了招手。
“前輩是青柳先生嗎?”鄭昌平高聲的呼喊著,然后提了衣角,邁著小碎步向青柳先生奔去。
還不等跑到青柳先生面前,他就已經是跪下拜倒。
“晚輩乃是鄭水縣鄭氏弟子,鄭昌平。”
“前輩,北地弦歌不繼,文脈凋零。”
“晚輩于此荒蕪之地,縱有向學之志,亦如暗夜行舟,苦無明燈指引,徒耗韶華!”
“自習文以來,晚輩每聞江南文壇盛事,先賢遺風,未嘗不心馳神往,恨不生雙翼飛渡。”
“今日有幸得見前輩豐姿清雅,氣度雍容,便見江南文華之盛,果非虛傳!晚輩雖是北鄙粗材,但向道赤誠,可昭日月!懇請前輩念在斯文一脈,垂憐后學,收列門墻!晚輩愿執帚灑掃,磨墨捧硯,親炙江南教化,滌蕩北地塵囂,縱使肝腦涂地,亦不敢辭!伏惟前輩垂鑒!”
鄭昌平跪行幾步,停在青柳先生面前,幾乎是五體投地。
整個大集,便是在剎那之間,一片嘩然。
幾個和鄭昌平一起的書生,便如同是受了雷齏一般,身形搖搖欲墜,幾乎是要昏倒在此。
北人和南人,一直以來都是有矛盾的。
從前宋的時候,這矛盾就已經開始了——前宋還不曾滅亡的時候,就一直有南人在叫囂,要放棄北方,和暴元劃江而治。
而在暴元覆滅了前宋過后,南北兩方,近乎于分裂,彼此之間,都幾乎是要到了互相不認為彼此是同一苗裔的地步。
之后,就算是有太祖皇帝自南方起兵,推翻暴元,重定神州,將近乎分類的南北,重新彌合。
但這種彌合,也只是勉強為之。
南北之間的矛盾,也依舊是極其的大。
——甚至于,那個時候,都有一些南方的世家高喊,寧愿承認暴元的統治,寧愿是和暴元的余孽合流,都不愿意和北方的蠻子同列。
對此,太祖皇帝的策略,便是殺!
無論南北,敢言分裂者,皆殺之。
如此,人頭滾滾過后,南北之間,便在表面上彌合下來——但就算如此,彼此之間的明爭暗斗,也從未停歇。
南人自認為傳承文脈,將北人當做蠻子,素來都看不起北人。
太祖皇帝還在的時候,以太祖皇帝的威勢,那些狂妄的南人,都能整出難南北榜案來——一朝之科舉,整個北方,竟是沒有一人中舉。
這對北人而言,是怎樣的羞辱,可想而知。
兩千多年下來,南人和北人,在文華這一方面的矛盾,非但沒有彌和,反而是越發的大。
北方的州郡,文林,都鉚足了勁兒的,想要在文華上壓過南人。
而在這一代,山陽郡中,米承安和鄭昌平,便是寄托了這種期待的人!
米沛拜入景福宮,在山中受箓的事,雖然也在山陽郡中引起了一定的波瀾,但這波瀾,卻只是局限于一定的層次,知曉的人,寥寥無幾。
但鄭昌平則不然。
其浪子回頭過后,刻苦攻讀,早就成為了山陽郡中的典范,和米承安并列,其浪子回頭的事跡,時常被人拿出來激勵那些后輩。
而且,其在山陽郡中求學多年,不似米沛一般,深居簡出,而是經常在外走動,經營名聲……
這般的情況下,他在郡中的名聲,可比米沛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認識他,知曉他長什么模樣的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多年以來,在鄭昌平的經營之下,鄭昌平的存在,都已經是成為了這山陽郡中的符號之一。
可現在,這山陽郡的符號,山陽郡的象征,那無數的人用來激勵自家的后輩弟子,來告誡他們向學不晚的人,他在做什么?
他在講什么?
這位應該代表北人在科舉上,和南人比一比文才,讓那南人也知曉,北人的文華并不輸給他們的鄭昌平,竟是在這大集之上,跪在一個南人的面前,親口說著,北人粗鄙,在文華上比不過南人?
說著,以他的天資,在北人地界學習,完全是耽擱了他的天資,寧愿是跟在南人宗師的身邊,當一個書童侍奉,都不愿意繼續在這北地學習?
這對于北人而言,對于山陽郡的那些百姓鄉民而言,是怎樣的背刺,可想而知!
就如同青柳先生所想的一般,景福宮開山收徒的事,以及那五福神君殿之前的一場的
剎那的凝滯過后,各種咒罵,便是接二連三的響了起來。
那一位又一位的北地武師們,也都將那充滿惡意的目光,落到了青柳先生那一行人身上。
走武道的,多是莽夫,殺心惡念一起,便往往不管不顧,從來不在乎所謂的大局和后果。
自超凡顯化以來,修行者殺官之事,便屢見不鮮——而古往今來,敢于悍然殺官的,十之九九,都是練武的莽夫!
每每改朝換代的時候,那些讀書人在背后牽連——可真正領頭動手的,也依舊是練武的莽夫。
武者之兇蠻,可見一斑。
而此時,那不知道多少的北地武者,以那充滿惡意的目光盯在青柳先生一行人的身上,那有多大的壓力,可想而知。
這樣混亂而又充滿了惡意的目光之下,就算是青柳先生這位敢在殿試的時候勸諫君王儒門大宗師,都不由得戰戰兢兢,心里發慌。
畢竟,勸諫君王,有眾多的大臣護著,就算是觸怒了皇帝,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可這些練武的莽夫,說不好便什么時候,一拳打過來了結了他。
“不能任由這局面亂下去。”青柳先生想著,“不然的話,混亂之間,法不責眾,但凡是有個想不通的帶了頭,那一眾莽夫一擁而上,我可就要死得貽笑大方了。”
想著這些,青柳先生便是站起身來,高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