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這么一場突如其來的廝殺過后,殿中那些要拜師的少年們,他們對米沛的態度,便顯得比先前恭敬了許多。
米沛這里登記著名冊的時候,上首處的明吾長老,亦是給這些要拜師的弟子們,安排著拜師的考題。
米沛注意看了看,考題并不統一,而是根據那些弟子們各自的情況,分成了幾類。
有去測量鄭水水文的。
也有去某處山野當中,獵殺虎狼的。
或是去山中某處采集什么藥材。
甚至還有去某一處河道當中當一段時間漁夫,去郡中的憫孤院幫忙的……等等等等。
諸般種種,不一而足。
不過,考題雖多,但卻也都沒有什么難度,不至于讓那些少年們彼此相互爭斗,也不至于讓他們犯險,更不至于讓那不識字的人,去做認了字過后,才能做得到的事。
說到底,只是外門弟子的考核而已——換作其他的武館宗門,這外門弟子,只需要交一筆銀兩,便可名列其間,又哪里需要什么考題。
……
“今日之舉,倒是讓景福宮蓄起了勢。”
看著那些要拜師的人,從五福神君殿中領了考題過后,各自離去,大集上的青柳先生,亦是一陣沉吟。
“勢之一物,最是玄妙。”青柳先生看著五福神君殿中,有童子列隊而出,分別將大集當中的那些中品的武者,以及郡府當中來觀禮的一些官宦給請進殿內,眉頭皺得越發的緊皺。
“得想個法子,將景福宮今日的‘勢’給打斷,不然的話,其勢勾連之下,人心依附,你們朱家想要成事,便平添諸多波折。”
“還請先生指點。”朱赟恭敬的道。
“孺子不可教也。”青柳先生訓斥。
“景福宮的勢,因聲而起——是那米沛所展現出來的潛力以及實力,得少年之仰望,然后其心歸附。”
“而今日,只此一變,便自然被人津津樂道,為人所傳唱。”
“既然如此,那只需要在這大集上,鬧出更大的事端來,其斬殺步元六的影響,自然也就被沖淡。”
“之后再有人提及今日,便也只會提及那大集上的亂子,知曉景福宮連山門之前的局勢都控制不住的虛弱。”
“他們積蓄的威勢,便也自然隨之散去。”
青柳先生言語平靜,姿態從容,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先生之意,莫不是讓此間大集動亂?”朱赟沉吟,一臉的佩服之色。
這大集上的百姓鄉民,數千上萬人——若是騷動起來,再有人稍作挑動,騷動立刻就變成大動亂,其動蕩和傷亡,絲毫不會遜色于徐家莊的大火。
這般的舉措,的確是能將景福宮的威風煙消云散,讓其顏面掃地。
只是……
“先生,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大集的動亂一起,傷亡只是其次,但你我,怕是要被卷入其間,難以抽身……”
朱赟猶豫道,看了看青柳先生身邊的護衛,又看了看自己身邊的護衛,然后搖了搖頭。
他作為朱家嫡子,他的性命,可比大集上這成千上萬的泥腿子,要貴重多了。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青柳先生面帶遺憾之色,目光微微一轉——他作為儒門大宗師,肯定是不可能勸說朱赟讓這大集動亂的。
朱赟循著青柳先生的目光望過去。
那是山陽書院的學子們,正在大集當中的觀賞這人間的煙火,然后討論著接下來的文章書畫,當從何處著手等等。
而在那些學子當中,鄭氏嫡長子,鄭昌平,便赫然在列。
“先生之意,晚輩明矣。”
剎那之間,朱赟就明白了接下來自己要怎么做了。
——鄭昌平,這位山陽書院的后起之秀,山陽書院當中,領袖一般的人物。
若是其在這鬧市當中,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認出了青柳先生,然后破門而出,拜在青柳門下。
那在這樣的變故面前,五福神君殿門前的小小沖突,又算得了什么呢?
又有誰會在意呢?
當然了,若是其在破門而出的時候,在說一些,山陽書院的學問不夠精深,遠遠比不過荊山書院之類的言語云云……那就更好了。
至于說鄭昌平會不會配合……這一點,朱赟有著十足的把握。
念頭之間,朱赟便直接讓身邊的張鼎,去找到了正在同學之間,慷慨陳詞的鄭昌平。
“啊?”聽著張鼎所說的消息,聽著那朱赟的要求,鄭昌平整個人都是愣住。
他當然是想要拜入青柳先生門下的——畢竟,青柳先生的背后,是荊山書院,而在荊山書院的背后,則是荊林黨人。
那是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勢力,亦是大明境內所有世家的代表。
只要拜入了荊山書院,便意味著被整個世家體系所接納,被荊林黨人所接納——之后的科舉,仕途,都會如履平地!
他們鄭家和江南朱氏合謀,所求的,不就是這個么!
可問題是,在鄭昌平的考慮當中,就算是拜入青柳先生門下,那也是一件相當私密的事。
是在青柳先生來和山陽書院論道過后,以學問將他折服,然后他追隨學問,決心留在青柳先生身邊侍奉。
而青柳先生憐憫其誠摯,憐憫其好學,便將其收為弟子。
如此,便是一樁佳話。
而不是如同此時一般,在這萬人的大集上,貶低山陽書院,然后拜入青柳先生門下。
——這般的舉動,非但是會和山陽書院的夫子們成為私仇,會讓整個山陽郡,都將鄭氏當做背叛者,使得鄭氏在這山陽郡內寸步難行。
更是會連累鄭昌平自己的名聲,讓他聲名狼藉。
而聲名狼藉之輩,就算是入了荊林黨,那也只是一個被利用的對象,只是一個趁手的工具罷了。
這和鄭昌平一開始的考量,絕對是背道而馳。
可是……
正當鄭昌平想要拒絕此事的時候,他卻再度猶豫起來。
‘拒絕’這兩個字,不過只是一張嘴的問題而已。
可拒絕的后果呢?
拜入青柳先生門下,也就這么一個機會而已——朝廷里面,荊林黨人素來強勢,對他們而言,不是自己人,那就一定是敵人。
他這個時候選擇拒絕拜入青柳門下,那就一定會被荊林黨人視作羞辱。
到時候,荊林黨人那源源不斷的報復和打擊,是他和鄭氏,絕對承受不起的!
思慮之間,鄭昌平的臉色,都開始發綠。
他這個時候才突然意識到。
他以為的鄭水鄭氏,亦是世家之一——可實際上,在真正的世家眼里,他也好,他們鄭氏也好,和那些泥腿子,并沒有什么區別。
“鄭公子,何以不言語,是打算棄約毀諾嗎?”張鼎的聲音響起,聲音如刺骨的寒風。
“卻不知,先生何在?”鄭昌平看著張鼎,目光當中充滿了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