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三哥之言，郡守府的人也好，其他的世家大族也好。”

“他們早就知曉，江南朱氏在圖謀景福宮？”

“而他們，非但是不曾阻止，反而是旁觀，默認，甚至于推波助瀾？”

米沛的目光，落到米承安的身上。

“至于說三哥你……”

“則是來替他們打探消息？甚至于，想要借助你我兄弟之間的關系，推著景福宮繼續頂上去？”

剎那的功夫，米沛便似乎是徹底看透了米承安的用意一般。

“三哥，你什么時候，也會和他們同流合污了？”

“你在郡城求學多年，就學出了這么個樣子來？”

米沛的言語當中，目光當中，滿滿的都是失望，痛惜，乃至于不可置信。

這一刻，便是米承安所帶來的兩個書童，都看出了米沛此時所表現出來的，對米承安的抗拒。

“阿沛，你還小，不懂這些?！泵壮邪矒u著頭，在米沛的質疑和呵斥之下，滿臉都是為難。

“我不懂，那爹呢？”

“爹懂這些嗎？”

“爹知道你今天來找我說這些嗎？”米沛說著，順手將手邊的空酒杯抄起來，就遠遠的扔了出來，砸在那鄭水的波濤當中，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來，轉身就要離開。

……

當天晚上，溫提學便又找到了溫山長，問起了米承安和米沛交流的情況——雖然那兩個護衛，將兩兄弟交流的細節種種，都逐一呈報，但他還是想要從米承安這里，得到一個更加明確的答案。

于是，米承安便也將傍晚交流的細節，以及米沛負氣而走的事，說了個清楚。

“山長，提學，阿沛還年輕，不曉得朝廷的難處?！?

“我過兩天再勸一勸他，應該是沒什么大問題?！泵壮邪财届o的道。

……

與此同時，米沛也同樣是在景福宮中找到了掌教云樞真人，說起了和米承安的交流。

說起了米承安所透露出來的消息——山陽郡官府，以及那些世家的打算，以及他們對景福宮退出的恐懼。

他想要問問云樞真人，他們景福宮，對于那朱家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個打算。

云樞真人正想要說什么的時候，忽的就是念頭一轉，然后發問。

“那你覺得，我們景福宮此時，會進，還是會退呢？”

米沛稍稍的猶豫了一下。

他對于當前的局勢，對于景福宮接下來的決策，其實也是有所猜測的。

畢竟，這幾日以來，景福宮中的情況，他也看在眼里。

除卻掌教云樞真人之外，管事的長老，就只余下四個。

山門當中的弟子也好，長輩們也好——一眼看過去，就只有才剛剛練出明勁來，又或是才剛剛養出真氣的。

要不，就是一些連入品都還沒有成功的。

殘和病，稱不上。

但老與弱，卻是絲毫不差。

——可景福宮，可是能鎮住整個山陽郡局勢的玄宗大派！

景福宮中的力量，怎么可能就山門當中這么一丁點兒？

連山門當中，都只剩下這么一丁點兒的力量——那不意味著景福宮已經無比的孱弱。

而是意味著，景福宮此時，依舊是將絕大多數的力量，都灑到了外面，而不曾將他們給叫回來！

至少，在師父陸無咎離開了山門過后，到現在為止，米沛不曾見得一個回轉景福宮的弟子。

這足以證明，景福宮此時的重心，依舊在于應對江南朱氏，依舊在于維系山陽郡的局勢。

郡府的那些官吏和世家猜測景福宮會退，便是純粹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聽著米沛的判斷，以及他做出這判斷的理由，云樞真人亦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隨即便又再問。

“那你覺得，我們該進，還是該退呢？”

云樞真人溫和的看著米沛。

而聽著這個問題，米沛張了張嘴，卻是一下子愣住。

按照他的本性，雙輸好過單贏——當初，他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直接射殺了那朱家的公子。

而此時，若是依舊按照他的本心，既然山陽郡的官府，世家，大族，都在推動那江南朱氏來謀劃景福宮，想要從中漁利。

那景福宮自然是要直接退回來，免得被山陽郡的官府世家得了那漁翁之利。

可真的張嘴時，那‘該退’這兩個字，米沛卻是怎么都說不出來。

因為，這進或者退，不僅僅只是景福宮和江南朱氏，以及山陽郡的官府世家之間的事。

那所影響到的，并不僅僅只是這三者。

——所謂雙輸……根本就沒有雙輸。

退了，景福宮固然是輸掉……但山陽郡的那些官吏，以及世家必定會勾結起來，和江南朱氏一起盤剝。

真正的輸家，不是山陽郡的官府和世家大族——而是這郡中的無數百姓。

景福宮的長輩們所考慮的進或退，那其間的緣由，也不在于自身的利益得失。

而在于，整個山陽郡的局勢，在于山陽郡的那些百姓。

一旦退了，便意味著要放棄這山陽郡中的百姓，要任由這山陽郡中的百姓，都淪落到啼饑號寒、易子而食的絕境。

若是沒有力量也就罷了。

可既然有力量……有這個奮爭的可能，卻選擇放棄，任由那些百姓淪落，成為世家砧板上的魚肉，任其宰割盤剝。

就算是讓現在的米沛來做這個決策，米沛都做不出來。

更別提景福宮的那些長輩了。

可選擇進，頂上去，和江南朱氏兩敗俱傷，讓那郡里面的官府和世家漁翁得利……一想到這種可能，米沛就惡心得想要吐出來。

“果真是個好孩子?！笨粗着娴莫q豫，糾結，云樞真人亦是摸了摸米沛的頭頂?！翱磥?，你也有選擇了?！?

“師伯，我還是不甘心。”米沛咬了咬牙。

憑什么景福宮要為此而犧牲呢？

心善，就該被這樣欺負？

“師伯，就算景福宮要頂上去，但也不能便宜了官府和那些世家?！?

“他們不是擔心我們往后退嗎？”

“既然如此，那為何我們不借機拿捏一番他們，在他們的身上，割一割肉？”

“好孩子，真的以此去拿捏他們，景福宮才是輸了這一局。”

“祖師殿前的那一副聯子，你還記得么？”云樞真人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