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房間的一角，傳來一聲極輕的回應：

“……Y？”

她猛地抬起頭。

Y面前是她從未見過的黑影。漆黑如墨，仿佛透不進一絲光芒。可聲音確是她熟悉的聲音。

她愣了幾秒，喉嚨哽住，什么都說不出來。那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瘋了。

“……你回來了……”她像是在夢里說話。

我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種目光帶著某種柔和的、但不屬于正常人類的情緒。

像是鏡子里的另一個她，在無聲地共情。

Y顫著手伸過去，像是怕他一碰就會碎掉：

“你……剛才是不是一直都在？”

我點了點頭，伸出類似手部的黑影想擦掉她的眼淚，卻始終什么也碰不到。

“他不要我了……影……他說我們不合適……”

她的聲音顫得厲害，

“可我真的……真的全都給他了……”

“是不是我太傻了？”

她喃喃，

“是不是我只是在談一場自己演的戀愛……”

“不是。”

我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像從她心里傳出來。

“你只是太孤獨了。”

這個夜晚很漫長，我陪著Y，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淡化，我卻笑了。

我聽著耳邊來自她源源不斷的抱怨聲，那些話有時語無倫次，有時帶著咬牙切齒的怨意，可我知道，她已經不是很傷心了。

她開始能把那些痛楚說出口了。哪怕語氣是平靜的，哪怕眼神還空。

“影？”她忽然察覺了不對勁，回頭望向我，聲音里帶著慌張，“你的身體怎么……要消失了？”

我低頭看著那越來越透明的手，仿佛連它都不再是我的一部分。那是一種熟悉的過程，如同春雪消融，無聲，卻不可逆。

“別擔心，”

我輕聲說，聲音依舊溫和，

“這說明你不再痛苦了。”

————

我叫影，我其實是Y的負面情緒的化身。從她出生起，我便存在。

我與Y的正面情緒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她能聽到我的聲音，但卻看不到我。這種狀態是對Y最好的情況。

小時候，她第一次被朋友孤立，背叛，我便出現在她耳邊，輕聲細語的告訴她：“他們只是嫉妒你。你比他們更好。”

青春期那場失眠和焦慮，我陪了她整整三個月。每個凌晨三點，我都在。

她哭的時候，是我替她拾起眼淚，她崩潰的時候，是我替她把尖叫壓進喉嚨里。

我陪她哭，陪她抱怨，陪她生氣。

她一直以為我是她的好朋友。

其實，我只是她痛苦的回聲。

我存在的強與弱都和她的心情有關。我不想讓Y傷心、痛苦。但那樣的話，我會消失，我不能再陪著Y。

我曾想為她撐起一把傘，隔絕風雨，不讓她再受傷。

可那把傘，從一開始就是黑色的，輕薄的，甚至連一滴雨水都擋不住。

包裹住她的，并不是什么庇護，而是她的恐懼、憤怒、委屈、無聲的悲鳴。

我想成為她的救贖，卻發現我只是她的陰影。

可——

她依然需要我。不是作為遮蔽的黑傘，而是作為一種證明。

證明她仍有情緒而不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獸。

所以我會選擇安靜一點，淡一點，退到她目光之外的某個角落。

不再纏繞她，卻也不離開。等她需要我時，再悄悄回來。

沒關系的，

只要她還在人間，

只要她還有著喜怒哀樂，我就會在。

我記得那天之后，Y對我說：

“影，我不想再談戀愛了。”

她的聲音像是風吹落的葉子，沒有重量，卻砸進我的心里，留下久久不散的漣漪。她眼底的紅血絲沒有消退。那是前一晚急匆匆趕回家時，沒來得及卸下的偽裝。

她穿著一件寬大的衛衣，袖口捏在指尖，像個試圖藏起情緒的小孩。她低著頭，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盯著咖啡杯上冒出的白氣出神。

“真不想再談戀愛了。”她的聲音悶悶的，“太累了，太難，太苦了。”

我悄悄站在她身邊，看著她略微發紅的鼻尖和藏在陰影下的眼神。她不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但這一次，說得特別輕，像是在和命運妥協。

“那就別談了。”我說，盡量用一種溫和不帶憐憫的語氣，“順其自然吧。你不欠誰一個全身而退的愛情。”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握著咖啡杯。我知道，她不是不想愛，她只是太怕受傷了。怕再一次被忽視、被辜負，怕每一次動心都變成空歡喜。

“你不需要強迫自己。”

“只是別忘了，喜歡一個人，不該是懲罰。”

我像往常一樣，安撫著Y那不安的心靈。

她動了動嘴角，像想笑，但沒笑出來。她看著我，眼神里帶著疲憊和一點點茫然。

“Y，你要記住，喜歡是互相的，不是你一個人的用力才算數。”

我說，“只要你別再為誰夜里哭，別再為了回應而卑微，那就夠了。你已經夠好，真的已經很好了，只是你太習慣用疼痛去證明自己的真心了。”

風吹過她的發梢，她微微偏頭，像是想避開，又像是終于聽進去了那么一點。

她低下頭，把咖啡杯擱在膝蓋上，兩只手捧著，指節被凍得有些泛白。她輕聲說：

“可我還是會忍不住想……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是不是我太黏人了，太煩人了，所以才會被討厭。”

她的聲音像在碎玻璃上走路，每一個字都輕得怕被風吹散，又怕被我聽得太真切。

“你總是把自己想得太差了。”

我說，“我見過你給朋友回消息時的認真，見過你把一件小事放在心上好幾天，見過你在意別人的情緒勝過自己的情緒。Y，你太善良了，只是你把這份善良交給了不值得的人。”

她的肩膀顫了一下，不知道是風太冷，還是真的聽進去了。

“我不是想否定你那些付出，”

我緩緩道，“只是你總是在一段關系里，把自己磨到透明。愛一個人，不能以不見自己為代價。”

她終于抬起頭，眼眶泛紅：“可是……我不懂別的方式了。”

“那就從現在開始慢慢學。我來教你。”

“從學會拒絕那些讓你難過的瞬間開始，從學會告訴自己，你值得更好的開始。”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只聽見街道上的車來車往和風穿過樹葉的聲音。她輕輕把頭靠在我肩膀上，很輕，像一只試探著棲息的小鳥。

“你說，如果我這輩子都愛不到一個真正愛我的人怎么辦？”她問。

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頭看著她腳下落葉的影子慢慢重疊。

“那我就陪你。”我說，“直到你不再害怕愛。”

她沒應聲，但我知道她聽到了。

我不能擁抱太陽，可我愿意站在你身后，替你遮一會兒雨，也替你擋一會兒風。

我愿意一直保護你，一直陪伴你。我是你最后，也是最堅硬的后盾。

哪怕你在人群中走散，哪怕你回頭時不再看見我，哪怕你不再需要我來陪伴你，我也會一如既往地守在你身后。

我永遠努力地想伸出手也觸不到那一絲溫暖，但我還是想把所有的溫柔全部留給你。

哪怕你從未發現，哪怕你永遠不會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