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最近特別愛笑。
那種發自內心、沒有保留的笑,就像她的世界里永遠是盛夏,陽光明媚,哪怕別人撐著傘,她也愿意淋著雨奔跑。
以前我喜歡她的笑容,覺得她像天生帶著光。但最近,我卻有點心不在焉。
她一邊啃著超市買來的草莓冰棍,一邊盯著手機發呆。冰棍上的糖水順著手指滑落,她竟渾然不覺,只低聲笑著說:
“影,他剛剛發語音了,聲音好懶散啊,像剛睡醒一樣。”
她的語氣軟到幾乎要融化了,像那根即將滴光的冰棍。
她把手機貼近我耳邊,語音里是阿言帶著一絲笑意的聲音:
“今天有點熱啊,下次我們一起吃冰棍,猜猜我會選什么口味?”
“草莓!”她搶答,像是迫不及待地想把他的喜好也據為己有。
“影你覺得呢?”她忽然看我。
我一怔,笑了笑:“你猜得對。”
她滿足地點頭,把那條語音又播放了一遍,像在復習某句心跳加速的臺詞。
我不是因為羨慕。
是因為我突然意識到,Y的世界,開始被一個陌生人占據。她的目光不再第一時間看向我,她的秘密也有了新的寄放地。
那天晚上她還興奮地跟我講:
“你知道他玩游戲超強的嗎?我原來是連黃金都上不去的人,現在都快打到星耀了誒!而且他還說我意識不錯!”
我點開她的游戲界面,她毫不避諱地給我看他們的戰績。然后是她角色頭像下,那一圈特別顯眼的“情侶邊框”。
“……情侶邊框?”我終于忍不住。
她像被戳中心事一樣笑了笑,低頭:
“他主動送的誒,說我帶著這個邊框,就像他的專屬搭檔。”
“你覺得,會不會太快?”
她頓了一下,垂下眼睫: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隨便?”
我趕緊搖頭:
“不是。我只是……擔心你會太快陷進去。”
她輕輕笑了,
“陷進去又怎樣呢?我喜歡他,就像小時候喜歡夏天的跳房子,一走進去就不想出來。”
我一時說不出話。
她的喜歡,是無條件的、赤裸的,是那種不設防、不計后果的全力以赴。而我,怕的是她把心掏出來,換來的卻只是一句“哦”。
那天深夜,我們一起窩在沙發上看動畫。她突然問我一句:
“影,你說,他真的喜歡我嗎?”
我沒有立刻回答。
因為我知道,她不是在找答案,她只是想確認,想聽我說“當然喜歡”。
她沒等我回答,又說:
“我有時候會突然很怕。他不秒回消息的時候,我會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在陪別人。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可我就是忍不住。”
她的聲音低下來,像是在責怪自己,又像是在找一個出口。
“Y,他如果真的喜歡你,就不會讓你這么不安。”我說。
她抬頭看我,眼里有一點霧氣:
“可他會說很多甜話啊,我聽了就真的會心動……”
我那不存在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手,冰涼。
“Y,你不會變得不被喜歡。”
“真的嗎?”
“真的。”
我頓了頓,“你值得被溫柔對待,而不是小心翼翼地去猜。”
她沒再說話,只是抱住膝蓋,輕輕嘆了口氣。
可我知道,那些沒說出口的擔憂,并不會因此消失。
秋天來的時候,Y開始學會一個人走回家的路。
以前她總是語音外放,像直播一樣講她跟阿言今天說了什么、笑了什么。
他說喜歡她的聲音,她便錄了幾十條念《小王子》的語音給他,晚上還會哄他睡覺。
“影你不覺得這樣很甜嗎?”
她曾捧著手機笑,
“他說我聲音像貓咪,會粘人。”
我記得我點頭了,但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那個“甜”像是埋在齒縫里的糖渣,咬碎時才發現有些硌牙。
十月的風開始變涼,Y與阿言的消息也隨之降溫。
她把臉埋進書包里,手指不安的反復點開手機界面。刷不到兩秒就又關掉,然后沉默不語。
“怎么了?”我問。
她勉強扯出一個笑:“沒什么,他大概是在忙吧。”
“連續五天都在忙?”
“……也許吧。”她低下頭,聲音輕得像飄著的霧。
“你覺得,我是不是哪兒做得不夠好?”
我忽然有些心酸。
不是她做得不夠好,而是那個人從未真正珍惜她的“好”。
有一次,她終于鼓起勇氣發消息給阿言:“要一起打游戲嗎?”
結果他只回了四個字:“不太方便。”
再往后,既不語音,也不視頻,連每天的“晚安”也變得稀疏零落。
朋友圈里看不見她的評論,游戲組隊的頭像也換了新的人。最刺眼的,是她偶然刷到的一張合照。
阿言站在另一個女生身邊,笑得燦爛。而那個女生的自拍角度,和她曾發給阿言的照片一模一樣。
“影,你說……他是不是有了別人?”
她的聲音輕得像風吹落的葉子,帶著一點不愿確認的期望。
我想說“是”,但又不忍心。
“也許……那只是普通朋友?”我試著給她一點緩沖。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笑了笑:“我也想騙自己是這樣。”
那天晚上,她沒吃晚飯。
她說她得冷靜一下,不能太黏人。可沒過幾分鐘,她又盯著手機屏幕,忍不住開口:
“他上線了誒,我還是想找他說句話。”
我看著她在聊天界面停留了整整五分鐘,手指一遍遍打字、刪除、重輸……最后只發出一句:
“你在嗎?”
對話框下方,靜靜躺著一個灰色的小字——“已送達”。
她盯著那個字看了很久,仿佛只要盯久一點,對方就能察覺她的等待。
那一刻,我多想伸手替她關掉手機,拉她去吃點熱乎的飯,或者看一場無聊的電影。可我知道,她不會聽。
她不是不明白那些道理,只是放不下那個親手筑起的夢。
我心里憋著一句話,想現在就告訴她——
Y,他真的值得你這樣等嗎?
但我沒有說出口。
因為我知道,喜歡一個人,從來不是“值不值得”就能決定的。
她不是看不清現實,只是……還舍不得醒來。
我偷偷側過頭,看見她咬著指甲,眼眶泛紅,卻倔強地一滴淚都不肯掉下來。
心口忽然一緊。
我不是沒想過替Y罵他,替Y討回點尊嚴,甚至偷偷舉報他的賬號,讓他從游戲里消失。
可我明白,Y最需要的不是一個替她沖鋒的戰士,而是一個能安安靜靜陪她難過的朋友。
于是我輕輕靠近,什么也沒說,只是伸出那個并不存在的手,慢慢握住她涼涼的手指。
“別難過,先去吃飯吧。”我說。
她愣了一下,低頭看著似是存在,似是不存在的冰冷氣息,鼻尖紅紅的,眼神像個走錯路太久的小孩。
她沒有說話。但我知道,她聽見了。
那天,阿言并沒有回復Y的消息。